第3章
为了彰显王的仁慈,军中且有一条规矩可避免这种情况,即“事出有因,起不可避免之争,武强为理”,若是比男子勇武,女子在被挑衅欺辱时把男子杀了都不为过。
可恨鲜少有女子体格与气力胜过男子,再加上会从戎的女子大多是迫不得已,不是家中无适龄可上战场的男丁,就是被重男轻女的父母逼迫替兄弟从军,如此原本就没习过武的女子到了军营根本逃不过悲惨结局。
林骁的气力比成年男子还要大得多,且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有劲儿,她不怕被欺负,只怕没有战军功无法晋升,在这世道当女子完不成她的抱负,她只有女扮男装一条路可走。不过,她终将改变这世道。
不知幸还是不幸,林骁的左额角有一块火红的烧疤,看着有几许可怖,烧疤下是一双女子不常有的剑眉,剑眉下的双目又大又亮,当得起“星目”二字,且眼角微微上挑,显得又凶又凌厉,冲淡了身为女子的那份柔美。
此外,她早就准备着上战场的一天,很小就缠胸练体晒太阳,胸前不鼓,肌肤且不如寻常女子白皙,尽管仍是比寻常男子要白,但扔在人堆里不会很显眼。
唯一让林骁头疼的是,她太矮了,九岁才五尺,七岁的吴蒙书都快赶上她了。看来以后她没事得多跳跳,省得长不高,到了军中让人轻视。
对了,听说女子到一定年纪会来月事,林骁在当上将军,成为乾阳不可或缺的武将前绝不能暴露女扮男装一事,这月事会是一个很大的阻碍。她得问问姑姑怎么才能不来月事。
于是在林大勇下葬的第二天,林骁从墓前起来,直接去找了林小喜,讲明诉求。林小喜自然不同意林骁去上战场,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去打仗!
可当林骁问出:“再起战,咱家出谁应征?”
全民皆兵,没有哪一户能逃得了征兵。一人亡,必须有人接上,哪怕仅剩一人,那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得上战场,不应征视为叛国。
此乃林小喜不愿面对的事实,她兄长亡了,接下来该应征的就是她丈夫,可吴竹未曾习武,他只是一介农夫,去了战场,他焉能有命活?若吴竹也没了,再接下来就是她儿子吴蒙书,不论年纪多小,他是儿郎就得顶上,他又该拿什么保全性命?
现在这个家有机会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唯有林骁,而林骁愿意上战场。
林小喜神色犹豫又复杂,目中隐着庆幸与羞愧。她到底是告诉了林骁想知道的事。
倘若长久的作息混乱,习武练功,又不好好调理身子,兴许就来不了月事。若是月事依然来了,有老一辈的说可以去采几株水莘草,干嚼两三株可以让月事停下,多几次没准月事就不来了。
水莘草不是罕见之物,寻常药摊子就有卖,林子里山里皆能寻着,并且它除了让女子不来月事,难以生育外,没什么其他害处。可没有哪个女子会为了不受月事苦去吃水莘草,除非不得已,毕竟世上没有那么多林骁,甘愿一辈子做不了母亲,执意要从戎。
林骁遂双管齐下,无半分犹豫。
如此又过去两年,这两年林家除整日沉浸于习武的林骁外,其他人着实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哪天战事一起,这本就不完整的家又走一个。
奈何躲过了两年,躲不过第三年。林骁十二岁的时候,战事又起,这次是别国来打乾阳的边境城池寻杜,是守城战。林骁本想今次就应征,可她未满十三,家中又有适龄男子,来征兵的人到底还是把她姑父吴竹带走了。
在这一年冬天,林家左盼右盼盼回的是城破人亡,兴人的铁蹄踏破一座城,也踏碎林家人满含希冀的心。
第3章
依旧是独眼,他送来又一声道歉,以及吴竹的布甲。因为敌军占领了城池,吴竹和其他将士的尸体皆被遗落在那座城,兴人绝不会善待他们,一如乾阳人夺城不会善待兴兵的尸体,将敌人的尸体挂在墙头,或者多砍几刀泄愤,再或堆个京观皆为寻常事。
由于战事紧急,吴竹到了地方就被推往前阵,他只来得及把这布甲脱下,告诉独眼把这布甲送回他家,而后……生死只是一瞬间。
林小喜抱着吴蒙书哭,吴蒙书却忍着没落泪,仅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抓紧自己的衣摆,咬紧嘴唇,不吭一声。
约莫他心里清楚,以后这个家要靠他来撑,他必须成为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以不能哭,必须坚强。
林骁代他们接过吴竹的遗物,心情沉重又出奇的平静。对这一天,其实她和他们早已有所预料。
“估摸着很快就会有收复战,你们家怎么办?”独眼哀叹,到底是问了这么一句,他看向年纪尚小的吴蒙书,面上浮现不忍与悲凉之色。
林骁毫不迟疑道:“我去。”
“你?林骁啊,女……”
她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我为男兵。”
女子如何当男兵?自是女扮男装。
独眼惊诧地瞪大眼。
“军中除了叔叔你,还有谁知道我是女子?”
约莫无多少人知道,阿爹肯定为她做好了打算。
果然,独眼回答:“除了我,没人知道。大勇提起你的时候,说的都是‘我的娃’,他救你的时候,也只对我兄长说过你是他闺女,我兄长死了,死前只对我说过此事。我可以保证,除我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拍着心口很是郑重,仿佛将一颗血肉真心摆在明面上。
“多谢叔叔,还未请教叔叔名姓。”林骁放下半悬的心。
“我姓李,名字比较简陋难听,你叫我李叔就好。”
“嗯,李叔,之后我到军中,还要麻烦你指教一二。骁在此先谢过了。”林骁向他行以躬身抱拳礼。
李叔赶紧把她扶起,说:“这是做什么,你是大勇的女…儿子,我这做叔的肯定照顾你,你放心。”
“多谢李叔。”
属实客气。
李叔面露无奈,拍拍她的肩膀,嘱咐道:“这些日子好好准备,布甲、鞋、厚衣、刀剑都得备着,最好带上刻刀和木简片,要是碰上信使可传家书。”
言罢,李叔又看了眼终究哭作一团的母子俩,长叹一声。
“和他们好好道个别,这次收复战不好打,估计得打上一年半载,新兵且得先操练操练。”
“好。”
送走李叔,林骁将布甲交给林小喜母子,随后拿铲子在阿爹旁边挖坑,一边挖一边在心中对阿爹道:我快上战场了,阿爹,等我立了功,拿着粮饷,我给你烧个木房子过去,再多给你洒点酒,你先在那边好好过,等我当了将军,打好些胜仗,成为平定天下的英雄,就带着阿爹你名留青史。
姑父过去了,你记得帮我带个话,这个家有我呢,不用担心。蒙书读书很认真,以后会更认真,他一定能有出息,将来到峻阳做大官,他文我武,我们姐弟同心协力,没什么坎过不去,姑姑我们也会照顾好。到时候啊,咱林家且算是光宗耀祖了。
想到此处,林骁嘴角微扬笑了笑,然纵着眉,星目隐悲,这笑便难看又古怪。
待坑挖好了,林骁去将林小喜和吴蒙书喊来,本以为会把姑父的布甲埋进去,但最终埋的却是姑父以前耕地用的锄头。
林小喜说:“咱家没多少粮去换布甲,得留下。”
是啊,快没粮了。不光他们家,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缺粮,得扎紧裤带紧着过日子,因为仗没打赢拿不着粮饷,又要筹备下一场战事,家家户户逃不掉“战粮税”。
幸运的人家好歹得了团圆,不幸的哭声遍地,来年还得送走一个。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迈入新一年的时候,林小喜让林骁杀了一只鸡,说是可以除晦气,再把鸡血洒在门口,相当于拿鸡的命抵给地府,这样地府就不会收林骁的命。听着有些许好笑,林骁并不信这个,她认为命得自己把握,但领了这份情。
他们吃了顿暖和的年夜饭,只是少了欢声笑语。
年刚过,正月初六,李叔就又来到他们家,身后跟着两个青年,三个少年,都是同乡里的适龄男丁,显然他这次是来征兵的。
林骁遂穿着林小喜给她改小的布甲,拿着老铁匠生前经手的最后一把刀“将英”,背着个小包袱和林小喜母子挥手道别。
与忧心忡忡的他们不同,林骁挺期待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因此和这群即将离开家乡的人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尽管在同一乡里生活许多年,林骁和同行的五人却不怎么熟,顶多认识,话没说过几句,自然他们并不知林骁是女子。事实上村里除了已经去世,把林骁既看作徒弟又视为孙女的孤苦老铁匠外,没有外人知道她是女子,不得不说她阿爹既谨慎又有先见之明。
今日的李叔严肃又安静,眉宇间罩着一层阴霾。林骁好奇他的境遇,但不打算多问,人人都有不想说的事,若求到她身上,她能帮则帮,若不言不语,那便是不想被人知晓,她不好管多。于是她仅默默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