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5节
唯有裴青禾,面色如常神色不变。
她领着族人在乱世挣扎求生,遇过无数困境。眼前这些,实在微不足道。
裴青禾去寻孙校尉:“孙校尉,大家伙都累了,停下歇一歇吧!”
囚车都拿出来用了,这点小事,孙校尉自不会反对。
孙校尉一声令下,押送兵们都松口气,各自下马,占了树下的位置,掏出水囊拿出干粮。
五岁的裴越咂巴着嘴,仰着头满脸期盼:“六堂姐,我饿。”
裴风大了两岁,懂事多了:“忍一忍,晚上就有吃的了。”
罪臣家眷流放,每日早晚有吃的,白日饿了渴了,就只有忍着了。
裴青禾摸了摸裴越毛绒绒的脑袋:“等着,我去那边树林,给你找点吃的。”
裴越吸溜一下鼻涕,用力点头。
一旁的裴燕立刻道:“六堂姐,我和你一起去。”
裴燕今年十二岁,个头比裴青禾还高一些,皮肤略黑,浓眉大眼,身体壮实。若不是穿着裙裳梳着长辫子,打眼一看就是个少年郎。
前世,裴燕是她最忠实的追随者。一场混战中,裴燕为她挡了致命一刀。在二十岁那年永远合上了眼。
如今,她重回年少。
她要让身边人都好好活下去。
裴青禾凝望着裴燕:“好,你跟紧了,一直跟着我。”
裴燕压根听不出这句话中的深意,兴冲冲地应一声。
“老大,”一个啃着干饼子的方脸大头兵用胳膊肘抵了抵孙校尉:“快瞧那边。裴家那丫头,带着几个人去林子里了。该不是要跑吧!”
孙校尉余光早就瞥到了,不耐地瞪一眼过去:“有吃有喝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另一个嘴角有黑痣的大头兵就活络多了,低声道:“裴家几百口人都在,她们能往哪儿跑?肯定是进林子找野果子充饥去了。”
这当然也不太合规矩。看在东宫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还有两个,填饱了肚子,眼睛滴溜溜乱飘:“裴家倒是有不少美人。”
当兵久了,看母猪都是貂蝉。
更何况,裴家女眷里确实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尤其是裴仲德遗孀冯氏,柔婉美丽,风姿动人。
孙校尉冷着脸,寒声警告:“那几个东宫侍卫,最多一两日就能追上来。你们别给老子惹祸。”
“谁管不住自己,老子一刀剁了它。”
孙校尉没出身没背景,能混到校尉的职位,是有些真本事的。这一队五十个大头兵,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孙校尉一沉下脸,那两个士兵讪讪收回目光,不敢再乱看。
小半个时辰后。
钻进林子里的几个少年男女回来了,果然摘了不少野果子……等等,裴六姑娘手里拎的是什么?!
孙校尉目中闪过错愕。
裴青禾将两只野鸡递了过来:“我刚才进林子,随手抓了两只野鸡,晚上到驿馆,让厨房熬一锅热汤,孙校尉和手下的弟兄们也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随手就能抓住野鸡?
开什么玩笑!
就是他们这些大头兵,带上弓箭刀枪进林子,也未必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猎到野鸡。
方脸大头兵脱口而出:“你该不是私藏兵器了吧!”
裴青禾懒得和蠢货费口舌,放下野鸡,转身离去。
那个方脸大头兵凑到孙校尉耳边,嘀咕个不停:“老大,罪臣家眷可不能私藏兵器,这是犯忌讳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重重踹了一脚:“闭嘴!你这么闲,晚上把两只野鸡收拾了。”
两只野鸡塞进他手里,被拧断的鸡脖子晃来晃去,死不瞑目的两对眼睛一起对着他。
其余大头兵挤眉弄眼,乐不可支。
方脸大头兵苦着脸,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叫你多嘴!
……
裴青禾身上确实没有兵器。
进了林子后,她挑了一根柔韧的树枝,做了个简易的弹弓,寻了两个小石头。嗖嗖两下,两只扑腾乱飞的野鸡落了地,被利落地拧断脖子。
裴燕几个馋得流口水。
裴青禾耐心地解释:“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借着东宫威势,震慑住这些大头兵。去幽州要走几个月,为了路途方便,得和他们打好交道。”
裴风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裴燕咽回口水,用力点头:“堂姐,我们都听你的。”
裴青禾九岁时,就能和身手最好的堂兄打个平手。这几年,更是揍遍了所有不服不忿的堂兄弟姐妹。
威望,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裴青禾送野鸡给孙校尉,以此示好。孙校尉领了这份情,启程前让人送了几个干净的水囊过来。
陆氏精神一振,张口就道:“水囊分给风哥儿他们。”
六个水囊,足够所有男童解渴。
在陆氏心里,这二十四个年幼的男童,是裴氏一族的未来和希望。她压根就没考虑过一堆同样年幼的女童。
李氏陈氏等人,也没吭声,都默认了这一安排。
裴青禾没有理会陆氏,将水囊分了下去,扬起声音,足够三百多人听得清清楚楚:“八岁以下的喝两口,其余人喝一口润一润嗓子。”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再走十几里路,就到下一处驿馆了。吃饱不易,想喝足水倒是不难。”
“大家信我,我会带着裴家所有人,好好活下去。”
搂着女儿的年轻媳妇们,小心翼翼地喂年幼的女儿喝两口水,自己再喝一小口。
冰凉的水滑过苦涩的喉咙,落入干涸的心田。
眼角有些发烫。
心尖也悄悄热了一热。
这样的裴青禾,天生就该是她们的族长。
陆氏老脸无光,心中憋着一股无名怒火。水囊传到手中的时候,陆氏绷着脸不肯喝:“我老婆子一把年岁,早就活够本了。水留着给孩子喝。”
裴青禾点头表示赞成,顺手接了水囊,咕嘟喝了一大口。
陆氏:“……”
第8章 东宫
天色渐暗。
夕阳余晖洒落在东宫,更添几分肃穆巍峨。
章武郡王垂首束立,心中惴惴难安。
坐在上首的男子,三十有六,面白有须,浓眉长目,气度尊贵。微笑时温和可亲,不言不笑时威严天成。
这个男子,正是章武郡王的父亲,大敬朝的太子殿下。
庞詹事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郡王殿下心地仁厚,不忍见裴氏女眷落难孤苦无依,略施援手。”
然后,轻描淡写地将施出去的“援手”一一禀报。
太子殿下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头,瞥了长子一眼。
十四岁的少年郎,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被一个黄毛丫头闹得进退失据,行事失了分寸。
为裴氏求情送行,这是为东宫搏美名。
裴家男丁都死绝了,剩一堆老弱妇孺,能活着到幽州的还不知有几人。顶着谋逆重罪,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么一颗废子,根本不值得浪费钱粮人手,更不该将东宫大旗许出去。
章武郡王头垂得更低了:“儿臣一时心软,做了错事,请父王责罚。”
太子神色淡淡,不轻不重地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章武郡王暗暗松口气,恭声应是。
在世人眼中,太子殿下性情温和,胸襟广阔。
太子发火的时候,眉头都不动一下。轻描淡写间,有人被贬前程尽毁,有人家破人亡人头落地。
不必大动干戈,无需雷霆之怒。赫赫皇权,如利剑悬空,随时都会落下。怎能不让人敬畏?
太子殿下转头,对庞詹事叹道:“阿离年少识浅,妇人之仁。以后难成大器。”
太子殿下可以对儿子不满。
身为东宫臣子,却不能肆意犯上。
庞詹事圆滑老道,笑着应道:“郡王殿下宅心仁厚,施恩于裴氏,此事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顿了顿又道:“郡王殿下年少气盛,没近过女色,遇到伶俐女子,难免有些心软踌躇。”
太子殿下略一点头:“此话有理。孤会嘱咐太子妃,为阿离挑两个貌美的宫人伺候。”
在宫中,即将成年的皇子皇孙,都会安排美貌宫人引导人事。
章武郡王脸嫩皮薄,听到这话,俊脸红了一红。
他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张清秀英气的少女脸庞。心中涌起一抹怅然。
“启禀殿下,”一个内侍快步而入,躬身禀报:“魏王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