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这是之前研制火药失败的残方,我和清融一起修改了一下,变成了会蹿上天的花!我管他叫作烟花,怎么样!很有盛世气象吧!”
  “就祝陛下,新的一年起,创下属于您的长长久久的盛世吧!”
  周清融发现话都被崔松萝说了,只能跟了一句,“我也一样!”
  鸣哨声与炸响声中,夜空被烟花布满,璀璨至极。
  黑夜是个好幕布,上演着元煊人生之中难得的璀璨热闹的年夜。
  “陛下放心,虽说这声音大,但早早告诉了民众,我们今日道场为新的一年开坛祈福,若有盛世气象,必有显相!”周清融到底比崔松萝缜密些。
  元煊仰头看着烟花,她被一片绚烂照亮的脸上显出了不自知的温和笑意。
  “很好看,我想,我已经选定好了新年的年号了。”
  “这条路,有你们同行,我想应该很热闹,再长的路,只怕走起来也不觉得长了。”
  元煊的后一句声音不大,周清融耳力好听见了,崔松萝被烟花声蒙了耳朵,只听见了一半。
  “嘿嘿,热闹吧!将来太平盛世!会更热闹!新的一年,我还要紧紧跟着陛下,替陛下想办法把国库的腰包鼓起来!”
  崔松萝扯着嗓子冲着元煊说话,烟花声下,竟也不算大声,元煊听着更是笑起来。
  “好!”
  新岁已至,大行皇帝逝世百日后,新帝改年号永兴。
  传言,新岁交接当夜,天现异象,如天地神光灌于凤阙之内,是为莫大的祥瑞,人人都说,元氏先祖记载的天女,正当是如今凤阙中的君王。
  盛世可期。
  第158章 大同
  永兴元年正月,百官各自上任。
  如今朝廷正是急于用人的时候,元煊叫元葳蕤领头,崔松萝、刘文君与国子祭酒李山鸣一起,细细制定了选拔人才的全套办法。
  元葳蕤很有些头疼,年前李山鸣带着国子监的几个老师拟了试题,以测试吏部名录上记载的士子们,测是测出来了,但不难看出来,李山鸣很有些老学究做派,且从他教导太子起,就能瞧出这人不是个看身份眼色的人,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若李山鸣看不上你们,说你们两句也别往心里去,他连綦伯行和元谌都敢骂。”
  刘文君点点头,比起元葳蕤,她从前在东宫和李山鸣接触更多,“他连太子都骂,骂我们几句不算什么。”
  崔松萝听得李山鸣骂过的几个人,对老师的敬畏感达到了巅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是上到皇帝、储君,下到权臣武官,全都骂啊,那骂了大周从前最厉害的几个人,就别骂她们这些小官了吧。
  刘文君看一眼就知道这小女郎脑子里想的什么。
  “骂你也是顺嘴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陛下要用李山鸣,也是因为由他出试题,天下士子鲜有不服者,朝廷威望要紧。”
  崔松萝把心放在喉咙里就过去与李山鸣议事了。
  没料到对方只是认真看了先前拟定的章程,问了一句,“这是你们想的还是陛下想的?”
  崔松萝道,“陛下尚未提出看法。”
  李山鸣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点点头,“难怪,人不大,挺敢想。”
  崔松萝悬着的心到底是死了。
  刘文君不卑不亢,“还望国子祭酒指教。”
  “不敢当。”李山鸣说着不敢当,却已经提起了笔,与刘文君一问一答,没一会儿,原来的纸页上已经写满了。
  “若是盛世之时,这办法已经算完备,我没什么意见。”
  “可如今别说平民,便是寒门,有几个有大学问的?世家积累千年,经典注解也从不外传,更何况如今地方豪族林立,佃户众多,流民更是不少,你一句全国科举,可知就连乡上的乡长都不会在意这些。”
  崔松萝有些意外,瞪大了眼睛。
  “看我干什么?真以为我只会做学问不成?”
  李山鸣不过四十的年纪,团圆的脸,成日板着脸,并不显得多和气,与文气也只能勉强沾个边,在如今人眼中只是个寻常的“老头儿”,文人的衣服上是一张极大众的脸,看上去出门就能上山去采药。
  “陛下求贤若渴,可只能徐徐图之,先要瓦解地方豪族,再清除世家垄断,而后天下英才才能如雨后春笋,此时大地干旱无比,怕是养不出多少贤才来。”
  元葳蕤听得李山鸣的话,到这时方才开口,“陛下待正月十五之后就要继续推进三长制和均田令,还要重兴各地学馆,李祭酒请放心,静待来日。”
  李山鸣笑了笑,“怕是不容易吧?那些地方豪族有自己的坞堡和部曲,手下包荫户无数,不投奔豪族的,也都出家去了佛寺,连年天灾人祸,谁还有心思读书呢?”
  崔松萝听着这话,神色渐渐淡下起来,一双大眼睛扫着屋内另外两人,有些局促,也有些心灰。
  “如今每郡设乡学,博士二,助教二,学生六十人,选择学生先尽高门,次及中第,你们想要选天下寒士,就要从乡学起,不再看门第,另辟寒门生员名额。”李山鸣却并未等着她们反应,继续说道。
  “陛下既然重新启用了中正,你们想要全国科举,如今倒不如先折中,叫各地中正负责考验当地学馆与报名的士子,按照成绩拟定名单,也算你们的地方科举,再逐级向上推举考教,到了中央交给我统一考核。”
  崔松萝眨眨眼睛,听着听着,只觉得好像耳熟,倒像是……刘文君从前和她们商议的时候就说过,难道那上头没写解法吗?
  “待到大周内乱平定,百姓休养生息,私塾学馆林立,寒门士子在官场步步高升,你们的科举新制,就可以正式推行了。”
  “只是各地中正与寒士名额的平衡之道,就要交给陛下裁决了。”
  元葳蕤含笑,“果然陛下教我们与李祭酒讨教是对的。”
  “倒也不然,”李山鸣说着看向了一直记录的刘文君,“我这位学生,怕是也早在心中想好了吧,否则,为何条例里都留了些口子。”
  崔松萝与元葳蕤都是一怔,转头看向了刘文君。
  刘文君放下了笔墨,“没想到先生当真肯认我。”
  李山鸣摆了摆手,“当初你跟着太子听我讲课,替他做课业,替他提问题,我能不知道吗?先太子顽劣,并不知晓人间疾苦,更不知地方政策与经典有何联系,唯有你,你借着他问出你的疑惑,便可知你这些想了许久,岂会只有这么单薄的一张纸,不过是等着老夫说出来,朝中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没那么多异议罢了。”
  “也不知道你跟着新帝学了什么,罢了罢了,都给我背就是,反正我年纪大了,也走不快了。”
  他见刘文君又要说酸话,转头看向了崔松萝,“崔尚书,你好像有话想问我。”
  崔松萝瞪大眼睛,怎么人人都能看透她的心思?
  “我只是……只是觉得……李祭酒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旁人都说……陛下叫李祭酒与我们议事,是在折辱您这个大儒。”
  李山鸣眉头一皱,“外面是这样说的吗?我,从三品国子祭酒,你,三品度支尚书,你,三品侍中,这还是范阳王,就因为我官儿小吗?”
  “那倒不是因为那个。”崔松萝语塞,“是因为,我们是女官……”
  李山鸣眉头舒展,并未再刻意逗崔松萝,他面目平静,“你们都觉得我是大儒,定然会觉得女子为官甚至称帝有违儒家理论,可子曰,有教无类,如今大周为何动乱不断,为何汉人与鲜卑贵族甚至平民频频摩擦,只因前朝动乱,民众不得教化,德化天下,方有盛世,只要陛下能够做到这点,我就没有遗憾了。”
  他偏过头,“你们不知道吧,我从前虽被称为神童,可有时想要借阅些古籍,也只能求着那四大世家能允我借阅。”
  “我曾经可惜文君博学广知,心怀天下却为女子,回去之后和小女儿叹息真是罕见,不想她却道,女子读书却少有地方可施展,自然天下女子都蒙昧起来。”
  “在座的都读过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我的心愿,就是,天下大同。”
  “我已占了许多世道的便宜,替你们背些锅又何妨。”
  崔松萝一时觉得罕见,一时又觉得原来这读书多的,和真读懂书的,果然不一样。
  刘文君叉手行礼,“多谢先生,只是我还有一言。”
  其余几人将目光看向她,她在瞩目中坦荡地抬头,“这上头还少了一策,兴女学,允同等考试,想来,先生的小女儿,也会愿意参加吧。”
  “若先生不信女子才学广博者并不罕见,我们不妨先从京中贵族起?”
  “这,才能天下大同。”
  李山鸣怔然看着刘文君,仿佛是日常温吞不露声色的水,冷不丁换成了南来的茶,酪奴虽苦,却实在清冽醒神。
  她的锋芒,在沉稳中庸的掩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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