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元煊站在城墙之上,并未卸甲,“尔等叛军颠倒黑白,弑君逼宫,杀我臣民,大逆不道,有违天命!这些年,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只知其一不成?”
  “我为元氏女,亦是大周臣,你们杀我君父,屠我臣民,我阿爷尸骨未寒!你们这群杀人凶手就急着灵前拥立旁人窃取皇位!长乐王!你可是我阿爷最信任的兄弟!我竟不知帝王剑是弑君刀!梁郡王!如今北乱未平,你不思平乱,欺我大军在北,皇城空虚,你们欺我无人!满朝文武,竟要我一人守城门!”
  身边的旌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元煊灌着风,喉头嘶哑,“我不卸甲!是为我洛阳城的子民,是为了我大周所剩不多的栋梁!你们在金墉城为非作歹,杀我臣民,若我开城门,京中百姓何辜,城中朝廷支柱何存?!”
  她回头,像是听到了城墙之下,城门前簇拥推挤着上前,要强开城门的朝臣。
  “元延盛自然要迎回阿爷的棺椁,可却不是被你们挟持!所有将士们,跟着我,杀出城!斩了这群逆贼!迎回陛下棺椁!”
  城门终于轰然大开,北风呼啸着穿透了洛阳门户。
  雁归来了,却非来朝贡。
  雁臣不臣,引狼入主。
  战鼓轰然敲响。
  元煊抬手拔剑,“随我迎战!!为我大周!杀綦贼穆贼者,加官晋爵!!”
  街巷之中,有人奔走高喊,“快跑啊!!北蛮破城了!!他们要屠城了!!”
  永宁寺中钟声仓促回荡,有一行人仓惶向南。
  “快走!!”
  “逃命要紧!活着……活着……要活着!!!”
  第137章 不正
  秩序崩溃只在瞬息之间,顷刻之间,在棺椁后头待命的铁骑冲了出去。
  元煊飞身上马,马蹄飞扬,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群并未冲出城门,反倒被瞬间的兵戈吓得委顿拥挤在一侧的百官。
  没用的东西,该被挖出的烂疮。
  有件事元舒说对了,她的力量不足以掀翻棋盘。
  但若是引狼入室,两虎相争,分化群体,叫他们互相残杀呢?
  贺从已经迅速反应过来,这是最后的计划,“将士们,跟紧殿下!我们洛阳中军,绝不逊于部落蛮兵!”
  第三等中军虽然由长孙冀直属,可却也都是元煊一手筛选提拔上来的嫡系。
  此刻被敌军用先帝棺椁威逼,被护佑的洛阳朝臣们背刺,看着这几人跟着他们共同守城一日不曾退缩的清河王被两方咒骂,早就愤气填胸,一时士气大振。
  绊索将第一波冲入城内的精骑阻断,铁甲滚落地面,沉重的马槊和千牛刀相撞,巨大的力道也将中军挥倒在地。
  尘土飞扬,将丰沃的中原染成了塞外边疆的战场。
  元煊的马蹄已经踏出了城。
  她快得像黑龙,在水墨画卷上显出浓厚的一笔,剑刃破光,有人迎头顶上,痛声叱骂,“妖女!”
  綦达罗大笑着用刀柄拍着穆望的背,“还不去收拾那个胆敢休弃你的疯妇!”
  北地的人都知道,顺阳长公主因与驸马离心,亲去太极殿,在皇帝面前求了一道旨意。
  说是离婚,实已义绝,穆望是被顺阳长公主休弃的。
  这消息在顺阳长公主封王总揽政务之后,更是疯传。
  一个封王的女人,休弃一个兵败失势的穆望,也合情合理。
  穆望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了迸溅的血液。
  那人疾驰而来,马蹄踏破山河,如同鬼魅杀神。
  昔年率军兵临城下,曾为城中百姓力劝叛王投降的仁义储君早就已经不在了。
  马蹄没有在他跟前停留,綦伯行呵斥着反应迟缓的抬棺军士,自己翻身上马,“元氏小儿,你和你那个祖母狼狈为奸,把控朝政,今日我就要抓了你们,将你们统统投沉河!”
  元煊冷笑,“是吗?”
  綦伯行大笑起来,“城门已开,你的兵力不及我三分,如何敢与我抗争,今日我必将你斩于马下。”
  这是必败的一战。
  元煊只有京师三分之一的兵力,剩下两等投奔綦伯行,与精骑和穆氏私兵相合,兵力胜过她几倍,除非中军以一当十,否则城破她就注定惨败。
  他重重挥砍向元煊,刀剑碰撞,那道身影在马背上被迫向后,几乎生生要被震落马下。
  綦伯行当即不屑转头冲穆望笑道,“原来这就是女人的力量,穆子彰,我还当你从前娶了个膀大腰圆能打能吃的女罗刹,不成想她除却高大点,其余不值一提!在战场上不过也是当两脚羊的份儿。”
  可元煊不是来应敌的,她仓促拽住缰绳,飞速绕过了他们,直冲那棺椁而去,几经交手,不得不一退再退。
  朝臣们互相搀扶着,生怕精骑屠杀他们,却又不得不在元舒的催促下奔向了城外。
  “陛下棺椁在此,太原王不可罔造杀孽啊!!!”
  “子彰!子彰!城门已开,就算清河王不降,也不该伤及无辜人的性命,太原王!你这般,天下人都会唾骂你残暴不仁啊!”
  “残暴不仁?”綦伯行听得不耐,压制着怒气道,“什么伤及无辜,我是来杀奸佞的!”
  “元璟和那严伯安呢!”
  朝臣们彼此眼中皆是惊恐,彼此看了看,谁也说不出话。
  一道女声穿透了马蹄刀枪,穿过了絮絮的论调,也让正欲发怒的綦伯行抬起了头。
  “罪臣元璟头颅在此!晚辈元舒,在此替父谢罪!”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朝臣们都僵硬了下来,他们朝后看去,看到了散发素衣端着一个锦盒的饶安侯。
  元舒目光坚定地穿过人群,看向了綦伯行,旋即面朝长乐王打开锦盒,缓缓下拜,“臣元舒,自知家父罪孽深重,不敢同流合污,反复劝谏利害,家父羞愤难当,愧悔自尽,不敢妄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留我一命,替父赎罪,臣愿献上太后与皇后印玺与城阳王府全数家资,以慰太原王之殇,还有……綦嫔被困之处,我也知晓,必叫太原王,父女团聚。”
  眼看元舒一口一个陛下和太原王,朝臣们面面相觑,彼此咬了咬牙,看着綦伯行缓和的面色,终于跟着开口。
  “请陛下与大行皇帝棺椁入城!请太原王与平原王入城!”
  不等元谌说话,綦伯行已经满意开了口,“去把这奸佞的头颅悬于城墙之上。”
  “至于饶安……侯?”綦伯行淡淡收回目光,“老七,去,跟着她,将你那可怜的姊姊接出来。”
  綦达罗应声,走向元舒,直接拽住她的胳膊,“赶紧走!”
  越来越多的叛军涌入洛阳城池。
  百姓们听到了街巷之中的嘶喊声。
  “奉清河王之命,中军必得守护城内百姓!!你们拿先帝威逼破城,侮辱践踏我大周皇室,百官屈从,可我们不会低头,清河王不会放弃洛阳百姓!”
  “你们等着,清河王已经调了援兵!我们早晚会回来的!”
  精骑们大笑起来,“这时候还念及百姓,自己的性命都不保啦!城门已破,还是你们洛阳的臣子们自己打开的,朝臣们都不顾百姓,你们清河王一个女人有什么用?”
  “援兵?哪儿来的援兵!受死吧!”
  百姓们争相奔逃,听得中军们的呼喊,心中更生惶急,全部奔向最近的城门,拥挤着要守卫开门。
  “叛军杀人了!!”
  “綦贼杀人了!!”
  “那群当官的不要我们了!!!快跑!!”
  士子们匆匆裹着书卷细软,听得这些话,在仓促中悲叹无人记得城内百姓,或许有,但她败了。
  清河王败了。
  清河王败在哪?
  她败在忠孝家国两难全,败在身前身后皆是敌。
  人群似被圈养的池子中看到食物拥挤沸腾的鱼群。
  禁卫军和侯官们再擅长巷战,也抵不过无数百姓擦身,抵不过铁骑冲撞。
  “一群野狗。”越崇咬着牙,飞速向东跑,他怀里塞着条状锦盒,叫他动作之时有些畏缩。
  街巷已经一片杂乱,越崇跑不出去,没了法子,伸手够上墙,飞身上檐,踩着砖瓦高声道,“事已至此,为了百姓!!去把城门都开了!!!”
  “其他所有人,别堵路!去东边支援!”
  越崇比贺从更知道元煊的打算。
  能守住城门最好,若守不住,只能跑,去和城外的兵力会合。
  穆望刚刚进城,听得手下传来的报告,心道不好,转头看向了綦伯行,“就算要对清河王的兵赶尽杀绝,也不该让京中百姓哗乱出逃,如此民心难安啊!”
  如今这招逼开城门已经足以叫天下文人士子不齿,再如此残暴伤民,就算是元煊也会有更多人支持了。
  他听得出来,那群中军乱党是在为元煊忠义爱民的声明造势。
  这般下去,他们再是正统,也得来不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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