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不多不少,刚刚卡在了不能入外朝的位置。
  这是个表率,也是个警示,警示宗室们当忠诚。
  朝臣们彼此看了看,低下了头,“殿下英明。”
  元煊满意了,转头安抚地看了一眼元葳蕤,“不过姑母说得对,也赐些家产传给儿女的好,中书舍人拟旨吧。”
  严伯安垂首应是。
  “至于元端,诸位以为该当如何?”
  既然孟老太妃是忠,那么元端自然是不忠之人,朝臣们此刻纷纷开始当堂斥责,细数元端罪状。
  “诸公既然如此明辨是非,言明元端谋叛,那就由宗正卿与国子祭酒等商议,发表檄文,叫元端撤职,押解入京,由青州刺史与廷尉卿督办,另,东中郎将不可一日空缺,诸位以为谁合适呢?”
  元煊不等众人议论,忽然又看向了一侧,“说起来,今日还有一桩要事呢,李青神被反叛的州兵一路追杀,逃亡路上撞见了叛贼信使,还一心为国,扣下了那两个信使,又立了一大功,也不算失了家门风范。”
  崔耀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知如今李中尉所居何处,情况如何,可在回京路上了?”
  越崇上前回禀道,“如今李中尉差不多到了豫州境内,身上有些伤,但并不危及性命,只听他还有余力压制那两个信使便知。”
  元葳蕤看了一眼城阳王和饶安,恰好对上了城阳王的目光,她轻轻抬眉,继而瞥了一眼后头,眼波流转亦是暗河,足以推动巨石落入坑中。
  城阳王收回视线,如今在朝中敢说话的太后党门人已经几乎只剩下他和元葳蕤了,元葳蕤这些时日也极少开口,每次开口看似同意却又总是夸大元煊的意图,叫人看不透她究竟是迎合元煊,还是故意拿人立靶子。
  “臣以为,李中尉两度立功,当论功行赏,如今治水之事已由旁人接替,不若提半品,为侍中如何?”
  侍中虽为三品,可却实实在在能决议许多朝政。
  “不可!李青神的功绩,不过在监察而已,加之其能力不足,方压不住州官,反受其害,也算有过,功过相抵,加个散爵嘉奖其劳苦,岂不更加实惠,毕竟当初他倾家荡产想向高阳王买个官儿,只怕家底已经空了吧。”
  一宗室大臣赶忙反对。
  元煊皱了皱眉,似乎极为恼怒此话,不满提拔李青神受阻。
  可她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功过相抵说得好!既然治灾之事另有尚书省等人处理,他是从三品,那就平调吧,也不必来京中叙职了,郑嘉祸乱内外朝纲,甚至意图毒杀皇帝,这外臣以后不许留宿北宫,就,平迁东中郎将,加太子少保,以慰藉其忠于陛下之心,也就是了。”
  这话里似乎对李青神也并不喜欢,众人彼此看了看,见城阳王面露意外,却又没有反驳,大约明白了这是在向太后势力最后让步。
  “还有,让李青神上任即刻整顿中军!务必清理元端留下的祸患,否则,能力不足便调去戍守南边边境罢!”
  元煊说完,转脸儿一副不愿意再提的模样,语气也凛冽起来,叫人揣测“好了,高阳王之乱差不多该扫一扫尾了,就从这次水患的卢毅开始!他先前和高阳王也是一道宴饮的好友,叫廷尉卿好好审问,议其渎职、贿赂、结党等罪!”
  “殿下!!”有人惊呼起来,就连卢兆洪都皱了眉头,意欲上前发言。
  “也到时候教导太子了。”元煊说着,站了起来,几乎俯瞰一般,朗声说道,“至于高阳王的党羽,都一个个审讯,再行定罪,自然,无辜受牵连者,有功者,功罪相抵的,都得慢慢商议,今日事情够多了,散了吧。”
  这无疑不过是个秋后问斩的前兆而已。
  涉及的宗室荀勋臣都几乎跪坐不住,浑身发抖起来。
  元煊施施然向前迈步,路过崔耀,微微致意,方大步走出了外朝议事的堂中。
  她将这群人和家族整个放在盘上豹炙。
  原先她还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要与元端打,再借此收拾那群勋贵,却发觉这大周也不算全然无可救药。
  先拿她的外家卢家开刀,无疑震慑了所有人,叫他们知道了,上位者掌握的,是生杀予夺的大权,如今掌权人,是她。
  总有这群人低头的时候。
  快了。
  苦夏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尾声,大周的秋日总是来得格外早。
  刘文君瞧见了从廊庑中走过来的殿下,她无声上前行礼。
  “后汉书有云,严刑峻法,破奸宄之胆,可亦有前车之鉴,峻刑伤民,亦叫人干脆铤而走险,殿下比我更懂如何平衡之道,这群京中勋贵被惯坏了,只怕您施加的压力,他们承受不了太久,我虽深恨京畿勋贵尸位素餐,也知为长远计,不图一时之快。”
  元煊温和扶起她,“你的忧虑,我知道,我所有行事,从不是为了我心中愤慨怨恨,只为了肃清整个大周。”
  她自然知道刚掌权就杀这么多人,便会长久留下暴虐之名,她为的,是给这群人最后一次测试。
  若是乖乖听话,不阻挡她接下来真正要做的事,那自然是好,可若是还不听话,那她也早有后棋。
  元煊从不只下一步棋。
  “太子的外祖,只怕也快见到他亲外孙了。”
  元煊说着,看向了堂中的元煌,她只是轻轻冲那孩子一笑,那孩子当即气急甩袖,往地上一坐,打起滚来,“我不学了!我不学了!!我凭什么学她那一套!我不要她!!祖母呢!祖母呢!”
  刘文君赶忙上前。
  元煊摇了摇头,“真是……和他那个阿爷一样。”
  从皇宫至金墉城,一路奏乐,乐声之下,是元嶷一路的叫骂声。
  一样的因无能而狂怒。
  第117章 毒根
  元煌最初并非那么闹腾。
  刘文君记得,从前宫中传出来的还都是太子煌生而聪颖,三岁便会读书写字,于大朝会以孝经解围,忠孝聪颖。
  可自从元煊亲自教导之后,元煌不断被否认、质疑,每日的功课都记不住,做不对,东宫公务从未有一次正确过,每一个决定都被质疑,元煌引以为傲的骑射武术天赋也屡屡被否定,武师傅们每每提起当年的元煊如何努力如何天赋异禀,弓力惊人,似乎元煌总是赶不上。
  元煌的脾气也就越来越差,哪怕元煊只是一笑,都足以让元煌认为那是在嘲笑。
  这般境况下,元煌也越来越依靠叫人如沐春风的刘文君。
  刘文君有时候也会动那么一分恻隐之心,这是人之常情,可下一瞬间,她就总想到当年的煊太子,元煊身怀那个秘密,虎狼环伺,又是如何长成那般模样的呢?
  她没有答案。
  或许也有答案。
  答案在她们自己身上。
  元煊每次教完这位小太子,小太子总要闹脾气。
  这日亦是如此,案牍被一扫而空,刘文君照例上前无声地将那些书籍册子拾起,不经意抬眼,看到了一双幼狼的眼睛。
  元煌还喘着粗气,稚童的胸口剧烈起伏,那绫罗上头金线织就的光跟着起伏,映入那双浑圆稚嫩的眼底,于是他似乎有了狼的竖瞳,阴戾的,不甘的。
  刘文君抬头看向刚刚跨出门槛的高大背影,元氏血脉在这一代孩子身上都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恐惧与打压是养成残暴的专制最好的土壤。
  元煌似乎是一株被泡坏了根的苗,可真正从根子里就坏透了,吞吃血肉长成盘根错节的密林的,一定是洛阳已经长成多年的勋贵。
  元煊想动这些人很久了。
  大周的问题太多了,土地兼并严重,赋税兵役繁重,致使起义频发,投奔佛寺的民众越多,地方豪强林立,豢养私兵成风,对地方把控不牢。
  但最要紧的,是早就已经分崩离析暴露出来的根本矛盾,快速汉化改革后遗留的问题太多,新贵族和旧势力矛盾鲜明,已经汉化的洛阳勋贵和追逐部落遗风的北地豪强军户彼此的芥蒂根深蒂固,就算是洛阳里头,武官勋贵和新兴世家也是势如水火。
  大周的国土是靠征伐得来的,依靠的是大量武官和战马,可一个国家的国民需要土地,需要种粮,需要农耕与和平,需要贸易繁荣,纯靠掠夺而无大量生产如何长久,元氏也需要在这片土地本来的主人们的认可,汉人的认可,大周需要汉化。
  于是武官勋贵们的利益必须退让。
  太后也曾经想要继续深化改革,再次削弱武官的权势。
  元煊从前的老师不止崔耀一个,除却武师傅和东宫四辅以外,几乎都是新贵族,汉人文士和汉化的鲜卑世家占据了极大的部分。
  他们都是汉化改革后直接的受益人和支持者。
  元煊的东宫属官很大一部分都是太后暗中联络或者拉拢的汉人世家臣子,就包括郑嘉,也是支持改革的汉臣。
  当年羽林哗变,正是太后暗中授意元煊的老师之子,当朝提议取消论资排辈的选官模式,排抑武人,不许武官列入清品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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