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个绿腰自打这两个美人进了府就格外得争宠,追上去也不奇怪,倒是这两个祸头,得看管起来,等丁黄门理论。”
几道人影逼近,伸手要拿人,脩容二话不说扬起了金钗想要戳人,却不想因力量不够被拿捏住了胳膊。
眼见那人拽住了自己,那张黑瘦狞笑的脸逼近,脩容大脑一片空白,却想起一句话。
人的头是最硬的。
她用力用头向前一砸,额头重重砸中对方的鼻梁,金钗顺势戳进人眼底。
随着一声惨叫,脩容只觉得手上禁锢的力气一松,她捂着自己同样发疼的额头,匆匆忙忙拽起徐昭月,一路踉跄,脚步艰难。
灼华学舞,来之前两人都被教过些防身术,她学得还算不错,腿上更有力气,一脚将人正踹了回去,干脆脱了碍事的木屐,拔足狂奔向这樊笼之外。
眼下事情快不成了,得赶紧有人冲出去,昭月被困久了,手脚也被困软了。可她没有。
哪怕她是公主府出来的人,喊出来可信度大降,白白叫长公主身上添了疑点,可她也顾不得了,得有人闹出去,彻底拉下高阳王。
绿腰却早已经窜到了府邸正门口。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看到外头的街巷。
她奋不顾身冲了出去。
高阳王还没来。
元煊抬眼,看见有一个身形细瘦的女子冲了出来,不是脩容,不是灼华。
这就是弹奏明妃出塞曲的徐美人吗?
那女子眼底已经逼出了泪水,在日光下狼狈却动人。
“我要状告高阳王卖官鬻爵!虐杀妻子!私囚贵女!欺君罔上!意图谋反!”
带着哭腔的尖锐声音响彻整个里坊。
绿腰含泪看向了眼前陌生之景。
谁是长公主。
是在轿辇之中吗?
若是……若是没来,若是里头是高阳王……
她奔涌的热血一下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丝丝缕缕的麻痹寒意。
绿腰苦笑了一声,罢了,她总要,总要叫外头人,听一听她的声音的。
她不是王昭君,也不是徐昭月。
哪怕这音调凄厉,不堪入耳,不能引得路人驻足,不能被众人传颂成为美谈。
可明日大街小巷,大约也会都传遍她的声音。
这就够了。
囚笼的鸟奋力腾飞,荆棘扎破心脏,爆发出最嘹亮的泣血之音。
她们要自由,她们在受压迫。
“大胆!!!”丁权跟着尖叫起来,“这个疯子怎么跑出来了!!快拿下她!莫叫她在街上发疯伤人,侮辱朝堂重臣!!!”
绿腰转头深深看着这个熟悉无比的宦官,知道她今日必死无疑了。
帷帐被掀开,露出一张圆润小巧的脸。
崔松萝捏着一端,冲她喊,“上来!!!”
绿腰诧异地抬眼,那是……长公主?
可她分明记得,长公主从前是太子之时,都传言她俊秀无比,怎么会是这等模样。
“去吧,接下来有我了。”一道有些粗哑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绿腰转头,才发觉是和丁权对峙着的一个缁衣居士。
就在她怔愣之际,丁权已经拔出了身边人的刀,“疯女人!难怪这些时日你老争宠献媚!原来是早就和外头勾连好了!!”
他咬牙切齿地砍向了绿腰。
绿腰慌忙向前,奔向了轺车那处。
身后忽然传来兵器相撞的铮然之声。
绿腰转头,那缁衣修士已经拔剑,几乎毫不费力地挑开了高大强壮的宦官的刀,剑身雪亮,如山下深渊蜿蜒盘踞的龙,咬上了丁权的脖子。
绿腰几乎要碰到车上女子伸出的手,一辆牛车毫无顾忌地向她顶撞而来。
崔松萝瞳孔紧缩,“快!!!”
元煊听到动静转头,剑身转过丁权的脖子,大步冲向了马车。
马车附近守着的府兵迅速反应,车夫也急急拍马。
绿腰却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只有高阳王,高阳王怎么可能让她活。
想碾死她这只蝼蚁,就这么简单。
漫长的风擦过她的耳边,绿腰后背吃痛闷哼,手腕被拽得生疼,下一瞬间有巨大的力量生生将她推向了已经向前行驶的马车之上。
她诧异睁眼,脱臼的手腕隐隐作痛,背部似乎也被牛角顶撞,可她人却好端端挂在车的前头。
车上女郎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一脸紧张,“你没事吧?不对,肯定有事,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放心,长公主的力气,生拉一个人上车完全不是问题,就是我力气不如她,还好她腿长跑得快,一下就把你掀上来了。”
“对啦,你就是那个和昭君一样坚韧的徐美人吗?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我姓崔,叫松萝,你叫我松萝就好!”
崔松萝一面说一面拉着她拽着的那只手查看伤情,谁知袖子一撩,锦缎之下是青紫斑驳的外伤,呼吸登时一滞。
绿腰张了张口,低下眉眼,“不,我,我叫……明君,王明君。”
假昭君,真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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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王昭君,晋朝时为避司马昭讳,又称明妃、王明君。
第103章 诈成
这京都从未这么乱过。
高阳王来的一路上反复思量了许久,顺阳长公主这次闹事,究竟想要什么。
他死了,对顺阳能有什么好处?
他在一天,就能压制宗室和皇帝一天,大家都糊糊涂涂过来了,他也答应给元煊位列朝堂的尊荣了,何苦斤斤计较,非要争出一个高低胜负来呢。
元煊就像是从前的元屹,非要争出头来。
可有什么用呢,出头的第一个是要被杀的。
元屹蠢,亲眼见证过景昭之乱后元屹下场还要争的元煊更蠢,连城阳王都知道蜷缩起来小心过活静待来日,元煊非要替太后争,非要从台前到幕后,就连太后都龟缩宫内不出,她到底在闹腾什么?
女子凄厉的状告声传入车内,高阳王诧异抬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想过了会是那两个元煊非要接出来的歌伎,却没想到是自己的院子里待了足足五年的人。
为什么?
他出奇得愤怒了,一个贱婢,也敢冲出自己的地盘,当街污蔑!
“给我碾过去!!!”
高阳王闭上了眼睛,甚至没有多动一下,只等着那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
车夫是熟手,高阳王稳稳坐着,毫无担心之意。
可这一次,车厢内的人没能稳坐无风之地。
巨大的碰撞声在耳边响起的一刹那,高阳王甚至来不及睁开眼睛,下一瞬间就有巨大的钝痛砸入的颅内。
高阳王甚至没来得及咒骂,他费劲儿睁开眼睛,只觉得头上有热流缓缓滚下,一时疼得五官紧缩,发觉整个车厢似乎都已经倾倒在一侧。
耳边一片嗡鸣,他费劲儿地想要撑起来,冷不丁一柄沾染着血的长剑挑开了帷帐。
高阳王顾不得疼痛,奋力向还沾染着自己的鲜血的一壁缩去。
“你是谁!来人!来人!”
“您没事吧。”一道暗含讥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我见您乘的牛发了狂,眼瞧着是停不了了,未免当街伤人,更伤了高阳王您的贵体,只好当机立断,斩下了车夫又断了那车辕才叫车停住了,等回头我亲自入宫请罪,叫祖母再赐下新的云母犊车,您说,四头牛都拉不回您的车,您这车,是该换了。”
这语调骄矜至此,除却顺阳没有别人了。
“顺阳!”高阳王勃然大怒,“你究竟要做什么!闲下来就非要闹事嘛!”
元煊还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只抬着胳膊剑身将帷帐压至边际,仿佛那个当机立断斩车夫断车辕的人不是她一般,极为沉稳。
这些稳坐高台的人总喜欢问她这句话。
她能做什么?
“这不是请您出来?您以为,我要做什么?”
高阳王张了张口,一时瞧着那滴滴答答蜿蜒而下的赤迹竟然没能说出话。
元煊不敢当街杀他。
他这才慢慢缓了过来,是啊,元煊不敢杀他。
她只能给他找麻烦而已。
高阳王勉强绷住了上位者的姿态,费劲儿被跟着的随从扶了出来。
但就是这般的工夫里,宅院里头又大声传来了通报声。
“找到了!!!殿下!找到了!”
侯官跑了出来,元煊恰好转身,站在了高阳王身侧,话语清晰传入高阳王耳中,“我倒是忽然想起来您当年总揽朝政后曾被废黜,以王爵之身赋闲在家,崔王妃就是那会儿死的吧。”
“后来我听说了这个旧事,就想啊,纵然她年华易逝,失去宠爱,与你不睦,你为何囚禁她于僻静单屋之中,只每日供给吃喝,不许任何奴仆接近伺候,等她死后,您家中的姬妾都没有一个再能出得了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