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丁权想,这人不要了脸皮,做出什么来都带着一股不求退路的疯劲儿。
  人怎么能就不能安逸待着呢。
  高阳王都许了长公主一条生路了,偏偏她却不想活。
  这可怎么好。
  丁权在动荡的人群中,呼吸急促,急速运转的脑子逼得他脑门至背脊都针扎一般,淌出了大把的汗
  长公主不可能只是大闹一场,她今日做这一场戏为了搜查,这一时的搜查能搜出什么,一定早安排了后手,后手是什么?
  只是为着区区一州的粮仓之事,高阳王随意推个人,像上回一样不过是门人走狗走歪了路,想错了主意也就罢了。
  “殿下,我劝你别白费功夫,搜错了地方,你要查,也该派人去汝阳查,去州库查,你查我们高阳王的外室府邸有什么用?”丁权走到元煊面前,对着疯子说话得直接点,“你查不到什么的!”
  他把语调放得尤其缓慢,一字一句吐得吃劲儿,像是这样就能显出一份斩钉截铁毫不担忧的威势来。
  元煊没分给他一个眼神,她就安然站在那里,像是自始至终都置身事外,看着一场戏闹起来,她在最佳观景位。
  “哦?是吗?可我手中却有证据证明涉事太守与高阳沆瀣一气,结党营私,说起来,这涉事太守的女儿大约就在这府邸里吧,”她垂眸轻哧一声,“太守可是在信中向高阳王问及小女安好。”
  “既然是案犯之女,那也该请出来,查一查,我们侯官就这么办事儿,见着起火还好心帮忙灭个火,您不谢谢我也就算了,急什么?至于高阳王,做没做过,这不查着呢嘛?”
  “便是当真有书信往来,可高阳王可什么都没有做过啊。”丁权情真意切地提醒道,“如今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想巴结高阳王,他们真做了什么,高阳王也管不了啊。”
  元煊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丁权。
  正因为高阳王什么都没做。
  不管是大事,小事,坏事,好事,他都没有做过,没有做过,那就是全无过错了吗?
  “丁黄门,你要知道,这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反倒是最大的过错。”元煊眯着眼睛上下一打量,“您说呢?”
  强抢歌伎这等荒唐事对于这些尊贵权臣从来无伤大雅,所以元煊自然不能拿这事儿做文章,偷盗粮仓,实操之人也是汝阳郡太守,就算他是贿赂高阳王得来的太守之位,卖官鬻爵的事儿不光高阳王做,城阳王、郑嘉甚至太后,都在做。
  便是杀妻杀妾,是不睦之罪,当绞,可也不过是平民之刑,便是廷尉卿也不敢真以此罪判处绞刑。
  元煊目光深远,即便他识怀短浅,贪婪暴虐,可他们依旧让他当权,所以大周的支柱早就烂透了,连带着天也黑了。
  所以,只有谋反,唯有谋反,方可动那两位的心绪。
  元煊含笑起来,什么都不做的人,当然也能谋反。
  丁权意识到了元煊是真的要同高阳王撕破脸了,皮笑肉不笑地转头,瞬间狰狞起来,“高阳王可快来了,还不快整治住,别叫美人们吓着了!”
  “那些撞见了外人的,”他挑衅用完好的眼瞧了一眼元煊,“都清理干净吧,否则高阳王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想带人出去查问,也得瞧瞧有没有那个本事。
  待高阳王来了,长公主不死也得脱层皮。
  什么大周第一个封侯的公主,什么权势,碾一碾也就算了。
  刀剑和棍棒不绝于耳,侯官的千牛刀同时出鞘,越崇没想到丁权竟如此毒辣,当着他们的面就想灭口。
  “谁敢!!”
  “不过是杀几个不听话的私奴!越都督有何指教?!”丁权虽然害怕随便就敢对他动手的长公主,可却是不怕下头这群走狗的。
  大家都是走狗,谁更凶更能活。
  越崇瞪着他,“滥杀无辜,我便是动不了高阳王,还动不了你不成?”
  “就算是我干的,这事儿也该交由京兆尹断案,于你何干啊?区区一只白鹭,待在暗处就算了,要是把长脖子抻进太阳底下,你看我砍不砍你!”
  越崇被气得青筋毕露,“你!”
  唯一能打入内部的探子还在里头,此时再不出来,高阳王从宫内赶过来,事情就都完了。
  他忍不住回头去找元煊,这些人若是死了,之后的事还怎么进行下去。
  这位今日瞧着要干大事的殿下却闲闲抄手,似乎嫌看戏不够,干脆往前站了站,像是丝毫不顾及里头人的性命,又或者是在等着事情闹大才有说辞。
  越崇心里的气闷了一半,咬了咬牙,自己冲进了府内。
  他们是鹰犬走狗,可他们也是人。
  这个世道,人人踩着旁人的尸首过活,上位者肆意践踏生命,有人站在尸山上利用弱者之死杀死上位者,却忘了自己脚下也踩着旁人的尸首。
  他想在人吃人的世界里过好日子,他也踩着旁人的尸首,可又觉得,至少自己的刀尖儿上,该少沾染无辜弱者的血。
  深宅之中,原先的戍卫对着他们看守的“宝藏”棍棒相向。
  女子们想要逃回自己的屋内,原先的金屋却成了狩猎场。
  脩容和灼华脸色发白,躲在内外院之间的假山后瞧着四下拉人的府兵,对前头下达的处死命令懵然不知,但也知道情形不妙,所有人都在向里头跑,她们向外实在显眼。
  那些没头苍蝇乱转的人若是向外,一棍子就狠狠打了上去,瞧着倒像是有灭口之意。
  灼华拽着徐昭月道,“如今火也放了,火是从咱们的内宅烧起来的,你别忘了,不光侯官能查到,他们也能,你没有退路了,咱们赶紧找到侯官状告高阳王,就能活,长公主说了,不要怕闹大,最好嚷嚷得全天下皆知!”
  徐昭月含着泪,“我们先嚷出声,就先死了,哪里还等得到被找到接出去!”
  脩容皱了眉,细声细语与她缓缓道来,“咱们不是说好的,长公主想来已经在外头了,你只需要冲出去,当街状告,你知道高阳王打杀了崔王妃,也知道高阳王设宴请门人谈论的卖官鬻爵之事。这事儿自然是小事,长公主有了这个由头就够了。最要紧的私印密信也都是亲自做的,长公主自然会保护你,你一说,侯官能立刻找出那东西,万事俱备,高阳王必死无疑,只差最后一步了。我们是后来的自然说了不算,可我们陪着你,你不必惊慌。”
  徐昭月蹙着眉,还在犹豫,“事情我都干了,你们说不成吗?我只是个弱女子,若此事不成,你们还有长公主,可高阳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灼华鬓发早就乱了,听着这一句急道,“那你跟我们来啊!”
  徐昭月忍不住转头看内院,“我想,我想回去拿个东西走。”
  脩容还想要再细声劝解,灼华早急了起来,拽着人就要嚷嚷,冷不丁后头听得一声,“什么密信?”
  一句话叫徐昭月脸色煞白,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那声音她们再熟悉不过了,是绿腰。
  脩容和灼华也僵住了,她们对视一眼,脩容神色逐渐坚定起来,她忽然伸手,替灼华将鬓发上垂坠欲落的簪子拿下来,继而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女子。
  绿腰又问了一遍,“什么密信?是受贿卖官?还是囚禁贵族之女?不,不对,这些罪名如何奈何得了高阳王,难不成,是谋反?”
  脩容抿着唇,灼华上前一步就要捂住绿腰的嘴,谁知绿腰猛然推了一把她们,“高阳王的私印一直贴身带着,就连丁权也拿不到,你们两个不可能,是徐昭月?”
  徐昭月扑通上去抱住了绿腰的腿,“别!好绿腰!好绿腰!莫要嚷嚷,我自进了这地方,竟连外头变了几番天地都不知道了,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啊!她们来救我们出去的!求你!我们不说了,我们这就回去,再不想出去了,你千万别告密!”
  绿腰一时动弹不得,她看着逼近的两人,“这动静这么大,高阳王定然就要回来了!”
  脩容和灼华脸色更加紧迫起来,徐昭月摇摇欲坠,几乎瘫软下去,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凄惨之景。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灼华捂住绿腰嘴的时候,已经有府内仆人走了过来。
  “那边在那里干什么!你们怎么跑出来!快!”
  绿腰细瘦的肢体猛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脩容和灼华一时慌乱没能制得住,眼睁睁瞧着绿腰跑了出去。
  那细小的身影径直向前冲,徐昭月委顿在地,抖着唇怎么也说不出话。
  “诶!你干什么!不许上前!丁黄门有令,凡与外人接触者,统统打杀了!”
  “别拦我!我要见高阳王!高阳王定然回来了!你们还不快把徐美人给扶起来!那边三个可都是高阳王心尖儿的人物!回来若是不见了拿你们是问。”
  几个仆人对视一眼,自然知道徐美人极为得宠,那两个可不就是今日的祸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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