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元煊没给他留脸,“把涉了事的安家人都叫来,别叫我说第二次。”
  “反正如今州郡兵可不向着你们了,别乱打主意,你也知道持节者不能杀,他穆望持节,我亦持着假黄钺,不管你还是奚安邦,我都杀得。”
  “若你要反,尽管从我这里开刀试试!”
  安吉心头大乱,没想到长公主不止奉了太后之命,还握着实权。
  他的两条后路倚仗,不管是奚安邦还是自己的兵都被长公主三言两语点出来,脸唰地白了。
  安家的确富丽堂皇,元煊冷眼瞧着,每一处陈设都是珍品。
  她坐在上首,垂着眼睛,等着人陆续过来。
  安家人大多傲慢,元煊坐在上头,进来的无一人行大礼的,只看向了安吉。
  元煊一瞧便知道没了安国公的约束,这一家子就都烂了。
  难怪穆望会说当年指婚,如果不是他,就是太后的那个混账侄子,两相比起来,还不如是穆望。
  这样的富贵窝里,出个飞鹰走狗的纨绔是最寻常不过的。
  太后两次临朝称制,把安家人都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本就是泾州世家大族,刺史都是他们的人,也没把皇家放在眼里。
  元煊把原先教他们断尾求生的主意放了放,另开始想如何跟太后交代。
  “殿下,太后到底带了什么话,还请您直说。”
  安吉见人齐了,终于开口。
  元煊微微歪头,姿态闲散,一手按在剑上,“太后带话?太后对你们这群谋逆之人哪里敢带话,只让我好好儿查,若当真有谋逆之事,绝不姑息。”
  安吉一时掂量着元煊的心思,听出了另一个意味,如今平原王还没冲他们安家下手,可若真如长公主所说,奚安邦倒戈,到时候,定然将罪责推到他们身上,自己落个干净,而如今太后只派了长公主来,那么太后知道多少,给他们定什么罪,还得看长公主。
  他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殿下明鉴,这一切都是奚家做的,我们也是为了孝敬太后啊。”
  对着比自己年龄小许多的长公主,他姿态放得极低,“再说,论亲缘,我亦是你的舅爷爷,如今您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我做东……”
  “凉州的铜矿私造五铢钱,我查了恶币的流向,查到了你们招兵买马的地方。”元煊慢吞吞端起杯盏,漫不经心就放了个大招,“你自己个儿掂量吧。”
  此前刚遇到安慧之时,元煊还没有多少人手,她不敢随意联络洛阳中旧人,自然不比现在方便,可她还是从安慧给的数百人凑成的控状中,找到了蛛丝马迹,着人顺着石窟查到了劣币的痕迹,却也没敢深入,只收集些许证据按而不发。
  如今元煊却有了天下侯官做耳目,自然顺顺当当查清楚了,顺着那管事分送劣币的账册和侯官在民间调查的流向,查到了凉州马场和泾州铁矿,再通过粮草流通的蛛丝马迹,找到了屯兵之地,这种劣币流通时间不长,最常使用的地方定然有商户记得清晰。
  元煊本还想查一查私造兵甲的地方,上次穆望派人查的时候惊了他们,原本在锻造兵甲在石窟所在的山内,等京中再来人,就再也找不到痕迹了。
  此话一出,屋内人都躁动起来,彼此眼神交换,更有人手悄悄在脖颈之处横了横。
  安吉更是神色莫测。
  元煊勾了勾唇,在一屋子的杀心中安然喝水,“对了,你猜我查到了之后,有没有让人把那地方围起来?”
  满屋中的人彻底变了脸色。
  更有一人脱口而出,“你哪来儿的人!”
  “哈,好问题!”元煊笑着抬起头,看向了说话的人,与穆望岁数差不多,只是明显没那个忍性,只剩下了劣性子,就是太后看中的那个隔房的侄孙,安常宁。
  “我都说了,你觉得你们招来的兵马,打得过州郡兵马?”
  她慢悠悠放下杯子,泰然处之,“嗯?”
  此刻安吉终于明白了先前元煊话里的含义,委顿在席上,浑身发抖。
  原来长公主敢只带着两个人上门揭穿,是早就已经控制住自己的兵马了。
  如今奚家被平原王说服,那他们安家算是完了。
  他一时方寸大乱,却听得外头通传,长安公主到了。
  元煊这才坐直,看向了这位。
  她父亲范阳王死于当年的明昭之乱,姿貌极美,德行充备,名满洛阳,于政事上以清正有为。
  最重要的,范阳王与太后有旧,时人大为诟病。
  长安公主作为范阳王的长女,在太后与范阳王相好之时,下降太后异母弟弟安吉,多年无子,府中更无一妾室。
  来人继承了他父亲的容貌,容光极盛,却冷着脸,见了元煊也只点了点头。
  安吉有些慌张,回首出声,“你怎的来了?不是叫你好生待着吗?”
  “长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妾的不是。”长安公主站在下首,背脊挺直,目光与元煊相接,傲气不减。
  元煊若有所悟,这堂中,方才大约缺了个人,现在她等的人,终于到了。
  第63章 决断
  论理元煊理当起身相迎,长安公主按辈分是她的堂姑母,可元煊没有。
  她在理安家里头的关系,当年安国公迟迟无子,故有了个嗣子安湛在膝下教养,后来太后之母亡故,继室诞下一子,就是太后异母弟弟安吉。
  安湛只能又回了大房,不过太后依旧重用,与儿子在朝中更是为太后出生入死,当年安湛之子安世玉起家就是东宫千牛备身。
  只是那时元煊年岁尚小,尚未开蒙,最开始的班底都是虚封,不是她的人,往后再长大些,安世玉就已经入了朝,她的周围也换了一套鲜卑贵族儿孙的班底,都是想借着东宫为跳板,届时入朝品级好看些。
  安国公死了,安吉和安湛都被提携封了郡公,如今回泾州老宅守丧,按理来说,安湛一房只需服丧九月,再过一两个月他就能起复,安吉却要服丧三年,他们此事蓄势谋反,打的是什么主意,安湛又怎么肯?
  主使者究竟是安湛还是安吉,又或者,是长安公主?
  “姑母来了。”元煊微微颔首,只论皇家辈分,并不讲按着太后母族辈分言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自己掂量,还不想说也没关系,那就好好在安家待着,等御史上门吧。”
  元煊说完起身,“我先告辞了。”
  屋内人忙连声留人,恨不得扑上去抱住顺阳长公主的腿,可惜不能,只能急急都追了上去,连声说着好话。
  元葳蕤定定瞧着元煊的背影,在一片嘈杂声中静默不言。
  只瞧着那一群人当中那个高挑出众的玄色背影,若有所思。
  孩子……长大了啊。
  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元煊还是太后手中的傀儡太子,只做后备之用呢。
  她只当还会被养成皇帝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没承想养出来了一匹狼。
  狼能甘心被圈养摇尾乞食吗?反正她不信。
  安家人到底没拦住元煊的离开,她像是一把弓,射出来钉死他们的箭,就施施然松了劲儿,两手不管了。
  一群人团团站在院子里,彼此脸上除却惊慌还有算计。
  顺阳来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也的的确确给他们透了消息,奚安邦靠不住,他们的兵马已经被凉州兵围了,凉州刺史是崔行云,是清河大房的一支,与他们并无相连,这个人不会保他们。
  现在前后退路都被握住,他们就是困兽,只有等死的份儿。
  但究竟怎么死,却握在顺阳长公主手中。
  顺阳来问的不是涉事之人,是坐罪的涉事之人。
  论亲缘,那长公主保的定然是安吉这一支,可安吉膝下无子,大房这么多人,两房内斗是必然。
  元煊本来还想亲手抬一抬,指点一下安吉,可惜安家人不识相,那就让他们自己争去吧。
  泾州刺史得知顺阳长公主已入城已经是晚上了。
  如今下榻在驿馆之中,据说一直到了之后就一直没出门。
  奚安邦离京多年,却还记得元煊,那时候他跟着父亲前去斩奸臣,那个小太子瞪着一双大眼睛,被溅了一脸血,保母也不知道护着,就那么把她丢在席上,血挂了满头。
  那时候皇帝和太后都被人墙挡着,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太子。
  一片混乱之间,他回头恰见小小幼子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刃,狠狠扎在了扑过来想把持她的禁卫鞋履之上,阻止了那把千牛刀的下落。
  是个狼崽子。
  奚安邦已经向平原王投诚了,他摸不准元煊是来干什么的,但还是通知了平原王一声。
  平原王知晓了,身侧跟着的穆望也就知道了,眼瞧着孙儿脸色一变,他就心里有了数。
  穆望蹙着眉,他们都知道元煊不止是为着火药之事离京的。
  各处的矿产可以直接下发诏令送至洛阳,可她偏偏要出京去各地查看,目的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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