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元煊走了进去,略过在旁的饶安,去将那香炉里的香散了散,“去给太后端碗醴酪来,晚宴上瞧着太后没用什么,还喝了酒,总要垫一垫,我那新家令得的新法子,我觉得不错,给宫内尚食局大监说了,想必备好了。”
  她温声说完,见太后依旧不说话,像是失了心气儿一般,有些了悟。
  太后未必不知他们欺瞒,可生气的却是底下的人没做好,将事情办砸了,捅到明面上来,叫她不得不面对这些难题。
  “我心里烦,煊儿啊,你念经来给听听。”
  元煊看了一眼饶安,饶安也知道这会儿自己再留也彻底说不上话了,有些不甘。
  她无声起身告退,见太后并未阻止,心下越发焦躁,走到内殿门口,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元煊也就在那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继而无声开口,说了个字,“箭。”
  隔着煌煌的灯火,元舒起先没有读懂那无声的示意,直到她走出殿,下意识跟着念了一遍,继而猛然站住。
  “箭?”
  城阳王被这一声骂到,忍不住提高声音,“饶安?”
  元舒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重复了一遍,“箭……”
  城阳王匪夷所思地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元舒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不是。”
  她看了一眼殿内,“太后今日定然不会再召人了,阿爷,先回吧。”
  城阳王见她面上有些不安与慌张,忍不住暗道果然是女人,就是这般稳不住。
  他转头拍了拍郑嘉的肩膀,“兄弟啊,让太后消气,还得靠你啊!”
  郑嘉站在殿前,被重重拍了一下也未颤动,俊朗的眉目间也显出了一份焦躁。
  这是太后头一回没给他脸面,虽说方才发火字字句句是冲河间王去的,可他们也的确瞒报军情了。
  还有个无法掌控的顺阳长公主在近身侍奉,谁知道她究竟站在哪里的。
  虽说今日顺阳被那群皇帝近臣当面发作,可他心里总觉得不安生。
  想到这里,他捅了捅身旁严伯安的胳膊,“你觉得,长公主,究竟会不会帮我们?还是会揭穿我们?”
  严伯安搓着手,一脸茫然,“不能吧?长公主还夸我是个干臣呢,要是没我这个干臣,很多事她也不好操控啊,放心吧,长公主定然会保住我们。”
  郑嘉还是有点没底,他了解女人的心思,“女人嘛,虽说善妒,却少有义绝者,万一长公主还念着穆子彰呢?”
  严伯安抠抠脑袋,“不能吧?”
  郑嘉啧了一声,“你不懂女人。”
  严伯安正了正衣襟,“可我懂贵人。”
  他笑眯眯地指了指天,“贵人需要的是干臣,什么是干臣?我们就是干臣。”
  能干旁人干不成的事,顺贵人顺不得的意。
  总要有人做这些事,那旁人不愿意放下身段逢迎,所以才有了他们这些人登高的日子。
  他见郑嘉还有些担忧,附耳轻声指点他,“那位公主若当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正派人物,能如今跪在太后脚底下喊陛下?”
  这年头,骨头硬的可都被踩到泥下了。
  “依我之见,公主不光不会对我们落井下石,反倒会替我们求情。”
  严伯安说完,拍了拍郑嘉的胳膊,也跟城阳王父女一样溜之大吉了。
  郑嘉却不能走,主要他昼夜都在宫里,要平白回了府,那太后才生气。
  他忍不住走近殿内,隐隐约约听到了顺阳长公主在说话。
  她嗓音有些低沉,是以隔得远了就叫人听不分明。
  郑嘉听宫中大监说过,那是这位在宣光殿偏殿住着的时候,不慎吃坏了东西,导致嗓子坏了一半,所以有些沙哑。
  宫里人说话都含蓄,郑嘉估摸着就是吃了毒物赶紧吐出来了,毒烧坏了嗓子。
  但郑嘉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话,“儿觉得,郑、严二人还算堪用,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发落朝中人……”
  他不由回头去看门外离去的背影,琢磨着严伯安的确是个干臣。
  第17章 记仇
  太后很不得意。
  她胸口憋着的郁气经久不散,醴酪用下去倒是压下了些火气,这会儿元煊说话,也慢慢听进去了。
  元煊说得对,人还得用,郑嘉她如今还舍不得动,严伯安也是个得用的,汉臣要用,勋贵更要用……
  可今日那老臣说得实在扎心窝子,再是忠臣,也不如城阳王这等大臣用起来顺手。
  太后看来看去,还是自己的血脉亲人最贴心。
  可她父亲已经死了,两个侄女倒是在儿子后宫里,却也不得用。
  元煊这个孙女,竟然是为数不多得用又可亲近的血亲。
  她看着在身侧的孙女,打量良久,长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如今要紧的北边战事,可如今临时指派谁去呢?你那时不在京都不知道,指派人手去镇压北地边乱的时候,皇帝还说要亲征,我瞧着他还犯糊涂,哪里就没有将领去了呢。”
  这话元煊自然不同意,面上却也不能露出来,只转了话题,“祖母问我,我便要说,还得派个宗室郡王过去,代表陛下申饬河间王延误军机,顺带接替河间王,以免犯下更大的错处。”
  “战场上军令每多错一次,对整个战事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大周国库空虚,军需本就艰难,哪有那么多错让河间王试。
  这河间王是个巨贪,以元煊的意思,倒是想叫抄家,财产充入公中,可惜这是宗室郡王,不好动。
  “你说得没错。”太后跟着元煊的思路想了起来,“如今宗室里能用的将才……”
  “等明日叫了城阳王他们议事吧。”
  元煊没有第一时间应和下去,反倒又刻意提起,“祖母如今消了气,我也放心了。”
  太后听了果然又皱了眉头,又想到了今日闹出来的事端,“今日融和当着群臣之面指责我,我心里虽知道他是个诤臣,可这人却实在不算个好臣子,煊儿,我想着,还是不要叫他出现在我面前的好,你觉得如何?”
  “祖母心里自有一杆秤,怜惜忠臣,已是极难得的了。他虽为宗室老臣,可到底年迈迂腐,也不必罢黜,便迁出去做个刺史,也算是平调,日后也不会碍您的眼,您瞧着这样可好?”
  元煊见太后跟着她的步调走,不疾不徐顺着太后的心思说出了主张。
  “还是煊儿得我的心。”太后果然松了眉心,拍了拍元煊的肩膀,虽说她也准备调任,只想将人平调成闲职散官,如今听来调任刺史也合适。
  “今日叫你受委屈了,我得赏你点什么。”
  元煊闻言,心中落定,她几次转折,就是为了铺垫到这一步。
  “煊儿倒是没有什么想要的,但那广阳王先前阻挡我选任属官,如今又怀疑我心怀不轨,如今他在京都我处处受阻,祖母若是疼我,便也将人派出去吧。”
  元煊微微直起身,讨好地捏起了太后的肩膀。
  太后无奈,“你对他有气,我也知道,只是如今哪有那么多州空出刺史之位呢?”
  “这有何难,他们不是觉得广阳王比我骑射厉害,便派出去打仗便是,这不是正巧缺个人去接替河间王吗?”
  元煊也知道撒娇卖乖得适可而止,关键时候还要讲朝局,只是前头得先将自己的私心目的摆出来,不让太后起疑。
  “您想,广阳王也算是河间王的叔辈,如今去,刚好压得住,再说,这河间王原本与广阳王还算要好,可此事一出,二人必生嫌隙,广阳王得不了人心,河间王军中心腹自然会掣肘广阳王,盯紧他,以防其有谋乱之举,若仗打好了,功劳不是还有另一个分?若打得不好了,自有处置他的理由。”
  “若太后若是还不放心,不如叫人探一探广阳王府内,以防广阳王心有不轨?”
  元煊并不直接提侯官的名字,太后虽然年近五十,但并不昏聩,既然侯官在太后党手里,自然会召见。
  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如今她没有什么朝中势力相帮,只看明日议事结果,再看她这话在太后心中份量几何了。
  太后原先不想叫广阳王出去,为的就是广阳王军功卓著,恐不可控,闻言倒觉得有理,“这话倒也不错。”
  她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道和浅淡的檀香,叹了一口气,“你今日也累狠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再想。”
  “可不能再想了,”元煊确认太后听进去了这才松了手,笑道,“这夜思伤身不说,也伤容貌,我那家令研制了个神仙水,据说能叫容颜焕发,等我叫医女看了,明日进献给您。”
  太后上了年纪更重保养,奢靡无度,听了连连点头,叫人送了元煊出宫。
  元煊出了宫,淡淡看了一眼马车旁的随从,“审完的人送到广阳王府了吗?”
  “送到了。”随从低声应道,“只是……殿下当真不担心那两个人颠倒黑白,坐实是殿下您设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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