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阳王皱着眉头,想到了自己女儿元舒所说,又有些踌躇。
  元舒说顺阳不一定是疯了,若真是疯了,一定是个理智的疯子,绝不做毫无意义之事。
  那这是什么意思?
  警告他?
  还是……告诉他她知道了一切?
  “叫元舒到书房见我。”城阳王接过帕子洗了一把脸。
  城阳王府,积金满堂,屋宇奢侈,梁栋逾制,一里之间,廊庑充溢。
  元舒走得匆匆,“阿爷找我?”
  城阳王见了女儿,面上依旧不好看,单刀直入道,“你提得好主意,叫顺阳那疯子回来,现在好了?”
  元舒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依旧稳稳站着,甚至好脾气地替父亲点了香笼里的香,等城阳王发完火,将事情一一道出,方才变了脸色。
  “是顺阳杀的?”
  元舒垂眸思忖片刻,“父亲想利用白鹭下毒之事,杀了顺阳?若是不成,就嫁祸穆望,离间平原王穆家与皇室的关系?”
  “穆望此獠野心勃勃,平原王那个老家伙看着是要扶这个小儿子上位了,他们是皇帝亲信,与我们天然不是一派,皇帝虽然还敬重太后,我瞧着对我们却越来越不满了。”
  “假以时日,穆望必定后来居上,倒不如杀了安心。”
  城阳王在自己这个女儿眼前并不掩饰,愤愤道,“元家的天下轮不到穆家来当,顺阳更是个奸猾的,当年她为太子,屡屡打压宗室,驳了我许多提议,她偏重汉臣,偏偏那群世家子居然都盼着她继位,好在是个女身,要不然还不知道我要被削到哪里去,我瞧着她是一点没疯,不过是借着疯的名头偷生,留着也是个祸害。”
  元舒皱着眉头,“要杀顺阳自然容易,可要动平原王却难。”
  “穆望不能动,”她慢慢思忖推演着,“虽说他是皇上一派,可太后没说,我们就不能动。”
  “至于顺阳,她如今重获太后宠爱,讲经的时候连我都不能侍候在侧,咱们得徐徐图之,最好……让皇上亲信谋杀了顺阳,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待太后大怒之时,也是动平原王一家之时。”
  城阳王闻言眼前一亮,看向自己这个女儿,“你说得不错,只是……”
  ““女儿有办法,如今第一桩要紧事,就是逼顺阳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不然我们也难掌控这噬主的刀。”元舒傲然站起来,眉目张扬,“若父亲信得过,就交给女儿。”
  总有一日,她能向父亲证明自己的价值。
  城阳王已经又低下了头,摸索着昨夜客人送来的龙纹青玉佩,“这事儿我们城阳王府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也不然。”元舒笑道,“今日我进宫,会向太后提议,为顺阳长公主归来,大宴宾客。”
  顺阳身份本就敏感,她必定会成为席上的众矢之的。
  元煊接到了宫宴之事已经是下午了,她头疼了一夜,浑浑噩噩分不清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
  满眼都是血红,那是秋后最冷的一天,太阳如同灼烤的针刑,扎着她的全身。
  地上的血蜿蜒流淌到她脚下,将她的锦履染得深沉,她却无知无觉,只是盯着那一双双不得瞑目的眼睛。
  她的母亲卢夫人宫内与东宫所有侍从,全部赐死,保母首当其冲,本想要自尽,被人拖去腰斩,死前高呼冤字。
  卢夫人剃发出家,青丝尚挂在臂弯,就拉扯着她去瞧那些血光,“这都是你犯下的罪孽,元煊,你的女身是你最大的灾祸,你这辈子都无法赎罪,就带着这些罪孽下泥犁吧,永生永世,你都要在陈莫里受罚!”
  元煊记得脖颈被掐得很痛,那些血光也冲进了她的脑子里,就化为了红刀子,搅得她脑浆一团稀烂。
  她被拖进深渊血海,翻腾炙烤,蜇刺着全身。
  元煊猛然坐起身,大汗淋漓,撑着头看向外头,她含含混混开口,“谁把火盆放我床边了,我差点以为我要被烤熟了。”
  窦妪进来忙道,“是我放的,我瞧着公主头疾发作,定然是受风之故,日后还是要多加些衣裳才好。”
  鹿偈也跟着走过来,“我同窦妪说了长公主喜寒畏热,冬日也不喜火盆,只是怜惜我们服侍的人才在外间点了火盆,只是窦妪心疼公主。”
  “宫里头宣光殿传来消息,说是太后想要举行一场冬猎消寒宴。”窦妪窥着她的神色说道,“我说长公主头疾犯了不宜见人,宫里人只说来传个消息便回去了。”
  元煊尚坐在床榻上,此刻已近午后,她撑着头,“冬猎?”
  她皱着眉头,一时没回过神来,“谁又让太后回忆当年了不成。”
  “太后说,是为您办的。”
  元煊彻底清醒了,低头看着自己干净苍白的掌心,顿了半晌,“……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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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参考文献《论北魏的婚姻法律制度》《北朝女性婚姻研究》,游牧民族早期女性地位相对较高,有一定母系社会基础,受田指均田制,女性也享有国家土地使用权,改革后在父母之命前提下也有一定自主权,孝文帝颁布诏令,“……虽娉为妻妾,遇之非理,情不乐者亦离之。”说的就是女性有离婚自由,可以协议离婚。
  :阿爷,鲜卑父亲的称呼。
  :陈莫,指第十八层地狱,刑期最长,刑罚最重。
  第13章 射猎
  京都郊外山林,本是清净居处,此刻却被一串马蹄踏得满山震动。
  龙门山色,层林尽染间,人间富贵破开冬日仙境,浩浩荡荡,长驱直入。
  大周贵族还保留开国时的习气,京中大多女眷都会骑马,便是射术不佳,跑山赏景也是好的。
  元煊一身骑装,不紧不慢跟在太后身侧。
  太后并未坐在车辇里,也骑着马,她笑问元煊,“太久不围猎,可还记得怎么射箭?”
  元煊应和笑道,“幼时您教我的射艺,我在佛寺里待久了,都浑忘了,您再教教我?”
  太后嗔怪道,“越活越回去了。”
  “一会儿你给我好好学着,若是今日射不中一个猎物,我要罚你。”
  “咱们女郎可不比那些儿郎差。”
  元煊低头应完是,笑道,“我还记得幼时您曾能一剑射中针孔,我能学得太后一二分便足矣。”
  太后闻言心中大悦,眼角细密的纹路亦似飞凤,威严之中显出一份发自肺腑的愉悦。
  元煊这个孙儿她是瞧着长大的,跟着她吃了不少苦,却也从未有过怨言。
  要不是元煊太能干,立得太正太早,又恰巧到了年岁瞒不住了,其实就当做个有把柄的孙子,并不是不好。
  可后宫那綦嫔不声不响地联合皇帝那些亲信,摆了她一道。
  这日日谗言,搞得皇帝越发不亲近自己,连小太子之事都不叫她插手,今日围猎干脆推脱不适没来。
  太后越想越不得意,偏头看了一眼还跟着她的元煊,又想到了饶安说顺阳回府的第一天就差点遭了灾,凶手极有可能是皇帝亲信。
  她要用的人,谁敢动就是同她过不去。
  “延盛,去,叫他们京中的郎君们瞧瞧,我培养出来的孙儿的骑射功夫。”
  “我先来给你打个样。”
  太后伸手取弓,寨裙逐马如卷蓬,利索搭箭拉开弓弦,并不减一点力气,飒然放箭。
  众人急忙看去,但见那箭矢的尾羽凌空一道迅疾的弧,继而擦着前头侍卫的耳侧,一片勒马嘶鸣声中,飞禽慌不择路,箭矢扎入一侧羽翼,凌空挣扎着下坠下去。
  太后见状有些遗憾,“到底是年纪大了,早些年,那只雀儿哪里还能扑腾。”
  元煊却早已在太后射箭之时搭箭拉弓,紧追着那箭矢去,擦着前头侍卫的胳膊,眼瞧着走势平直,落到地上也是降不住猎物的。
  有人早笑起来,“顺阳公主果然是佛寺里待久了,好一副慈悲心肠,竟一只猎物也不肯伤,射箭如此绵软无力。”
  元煊已经懒洋洋挎了弓,前头侍卫倏然举起一只大鸨,翅膀上扎着两支箭,一只漆金,一只描彩。
  描了彩那根恰恰扎在那鸟的另一个翅膀上,是长公主的箭。
  那统计猎物的人就犯了难,到底是报太后,还是顺阳长公主呢?
  元煊并不看前头,依旧握着那弓,不等前人通报,“恭喜太后猎得头筹。”
  太后笑嗔着拍了她的背,“去罢,别老跟着我,要祖母每个猎物都分你半个?”
  元煊笑了笑,看郑嘉要过来侍奉太后,了然夹马提速。
  她兴致不高,但念着太后的嘱咐,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听太后的意思,定是要强过穆望的,这事儿也不算太难。
  身后的随从紧跟着,他们却并非和侍女鹿偈一样的来历,而是如今佛寺里都会养的僧兵。
  如今佛寺无须缴纳赋税,时局不好,又有大量的百姓投身寺庙成为僧侣或是佃户,不少寺庙田地广阔,还有商铺生意,更有甚者借贷,倍称之息,敛财丰硕,不得不培养起私兵看家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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