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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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昭这一觉睡了很久,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他平躺在榻上睁开眼睛,手臂和小腹的疼痛都减轻了很多,微微转过身,看到自己床前趴了个从未出现在家中的人。
  “宁王殿下?”这种受伤醒来后看见谢停的感觉太熟悉,钟昭一时恍惚,差点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环顾四周才确认是在钟家宅子里,今生活得好好的父母妹妹并非一场梦,心下稍安,随后低声道,“下官已经尽力去寻,可惜将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没有发现无忧草的踪迹,殿下恕罪。”
  “本王听你爹讲了,你扶着崖壁石块往下的时候一脚踩空,如果不是及时往旁边跳了一下,将手臂垫在身下做了缓冲,恐怕就不是断一根骨头能解决的了。”谢停没有直接看到他的伤口,钟北涯说什么就信什么,话罢沉默半晌,轻轻咧了咧嘴,“这事怨不得你,但没有无忧草,本王的兄长怕是……”
  这辈子钟昭跟谢停的接触没有前世密切,很少如此安静地坐下讨论什么事,坦白来讲谢停非要寻这种草药,本身就是一种病急乱投医,但若没他这个乍一听有些无厘头的要求,钟昭那天便不会去照月崖,也不会正面跟江望渡对上,还不知要被蒙蔽到什么时候。
  “殿下,这世上没有无忧草。”钟昭把视线收回来,轻声道,“也没有真正无忧的人。”
  第110章 混淆 是谁给你的胆子,混淆皇家血脉?……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 钟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任谁都能看出他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一抹痛楚。
  想到病愈发重的兄长,谢停的眼睛也不由得有些发红, 但抬头看见对方的神情, 还是把这份伤感憋回去,伸手拍了下对方的肩。
  “你这一副死了爹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他摇头笑笑,换了个话题,“说点正事儿,谢英倒台这段时间以来,你不是遵照我哥的命令, 有事没事都要去跟江望渡跟前套一套近乎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钟昭的视线慢悠悠地收了回来,眼下那一小块皮肉不受控制地痉挛两下, 过了好久后才道:“是,怎么了?”
  三年前谢停养在府里那批人大半死在江望渡手里, 三年后依然是这个结果,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 他对江望渡实在升不起好感,先前谢淮提出拉拢对方,他也只是出于不想再惹人生气的心情,没有把反对两个字写到脸上而已。
  但到了如今,形势又发生了巨大转变,谢停一想到皇帝颁布的那道旨意, 就冷不住冷笑:“恐怕以后你再也不用这样做了。”
  眼下宋欢怀着谢英的孩子,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孩子就是五岁才惊众人的谢时遇,更是前世让江望渡捏着鼻子回去帮助谢英的契机, 江望渡是一定要扶立他的。
  钟昭明白,谢停这个反应,八成是谢英有遗腹子的事被皇帝知晓,且有恩旨下发,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算我那好大哥走运,人都死得透透的了,居然还能留个后。”谢停嗤了一声,把钟昭早已经知道的事讲了一遍,又道,“父皇心软,不忍长子血脉流落在外,特地下了一道旨,将宋欢留在京城养胎,孩子生下来以后也不必再去黔州,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
  “先不提谢英曾以巫蛊之术诅咒我哥,单说你参加会试那一年,谢英犯了多大的案子,不杀他全家已是法外开恩,现在还要把他的独子留在眼皮底下,哈。”原本谢停还想要心平气和地讲述这件事,但话到一半还是没压住气,话里话外直冒火星子,“宋欢这个小蹄子治不孕这么久,明摆着就是没当娘的命,结果偏偏现在怀上了?”
  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谢英和谢停早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钟昭可以理解谢停的心情,但他这话说得不免恶毒了些。
  等人嘴上发泄够了后,钟昭轻声道:“此事与宋欢无关。”
  顿了顿,他又看了口无遮拦的谢停一眼:“而且殿下,废太子的全家里面不就包括您吗?”
  三天前那个树林里,钟昭想到江望渡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欺骗,也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绝了对方所有苦心孤诣的念想。
  但说到底他其实很清楚,宋欢并没有做错什么,成为江望渡寄予希望的对象也不是她能料到的,她只是想成为母亲罢了。
  “事到如今,你挑本王这种字眼干什么?若不是她怀得巧,怎么会有这一箩筐事?”谢停连王公大臣都未必放眼里,遑论一个废太子侧妃,不过他烦躁地反驳到中段,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转而满脸嘲讽地道,“等这孩子长大一点,父皇保不齐还会给他个郡王之位,顺便打一打我的脸。”
  从谢停圈禁解除至今,也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皇帝始终没有恢复他亲王位分的意思,就像是把这件事情遗忘了一样,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皇帝跟这个儿子算是离了心,大概率不会给他复位了。
  钟昭没有接对方这句话,而是转头问道:“您派人去照月崖截杀谢英他们,陛下没说什么吗?”
  “钟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谢停听罢扬眉,笑呵呵地反问道,“刚刚本王似乎只说,江望渡以天黑路滑,前往黔州的流放队伍集体坠崖为由,上报了谢英的死讯,怎么在钟大人的嘴里,就变成了我要去杀他呢?”
  “……”如此一目了然的事,钟昭也懒得陪谢停往下演,索性直接回道,“因为碰见了。”
  他的神情太过坦然,反倒是谢停愣了一下:“什么?”
  钟昭道:“宁王府的楚三娘,下官去照月崖的时候,虽然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场景,但确实在途中遇到了三娘这个人。”
  反正死无对证,他编起来的时候连个磕绊都没有:“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用我说殿下也清楚。如殿下所言,谢英尚有遗腹子在世,宋欢又是他救回来的,于情于理他都会对这对母子多加照拂,难保以后不会扶持前主的儿子,下官日后自然不会与他多接触,殿下尽可以放心,有些事不必瞒我。”
  以前钟昭虽也站在谢淮这边,但这种只有心腹才可以讲的话,却很少从他嘴巴里说出来。
  谢停有些意外地看人一眼,像是没想到他去了一趟照月崖,居然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不过在谢停的角度看,钟昭此前应该只知道他手上有人,并且监视过自己,却不知道他都用这些人做过别的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而钟昭在那里看见楚三娘,无异于撞破了他最大的秘密,谢停心下想了一圈,干脆也不装傻了,直接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既然灼与想听实话,那本王就告诉你实话。”谢停身体后仰,开口解释道,“你昏迷三天,着实错过了太多有意思的事,谢英现在不过是个庶人,江望渡约莫是不敢自己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上书的时候只说意外;但他进乾清宫的时候带着一身伤,徐文钥也已经去崖底下看过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皇心里跟明镜一样。”
  话到此处,他脸上出现一抹笑,像是回味起了当时跟皇帝的对话,微微抬了抬下巴:“把他们两个人打发走之后,父皇单独叫我过去,问我就这么恨谢英吗,就一定要赶尽杀绝至此吗,我说对。”
  钟昭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停,片刻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与其说恨谢英,倒不如说惹恼他的是皇帝的偏心,高高在上的天子显然也明白此事,问的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在隐晦地向谢停确认,你真的要跟我对着干吗。
  “殿下这样回陛下的话,是打算去封地?”上辈子谢停老老实实地在京城待到死,钟昭于是认真考虑了一番,感觉也无不可,但还是问道,“端王殿下知道吗?”
  “要是让我哥知道的话,我估计就走不了了。”谢停摇头,又低头自嘲一笑,“让你去找无忧草、甚至你从西南回来前,端王府和何家已经遍寻名医,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请的大夫也都请了,但是无济于事。让我在京城看着他的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我做不到。”
  比起这样,对谢停来说还不如去封地,让自己忙起来,脑子里不全被这点事占据,未来说不定会有更多勇气面对注定的离别。
  钟昭点了点头,眼下谢淮在榻上躺着的时间正在慢慢变长,到时候谢停一走,赵南寻也能时不时从秦谅那里出来透个气,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不错。
  “投到端王府门下的朝臣虽然不少,但也就那么回事,见风使舵的本领比谁都强,除了外公,本王只信你一个人。”谢停站起身,口气难得地软下来,“等我离开后,你替我多照顾他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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