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钟大人年纪也太小了。”谢淮看着谢时泽退到一边,让钟昭在自己床边坐下,语气熟络中还透着一丝丝无奈,打趣道,“本王刚刚想跟大人拉一拉关系,不叫这么疏远的称呼,结果转念一想,大人还未及冠,连表字都没有呢。”
“这次受水灾严重的几个州府远离京城,一来一回估计也要一年多的时间。”钟昭斟酌着与对方开玩笑的分寸,“待到下官回京的时候,离及冠估计也快了。”
谢淮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原本微微躬着的上身慢慢挺起来,谢时泽在旁边站着,见状快速往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
“只不过及冠,就是二十岁了。”
他感慨着,道,“本王的妹妹年末及笄,若大人这趟差事办得好,本王给你做个媒如何?”
钟昭眉心一跳。
如今谢停被囚宁王府,他又眼看着能再升两级,淑妃最小的女儿婚事迟迟没着落,谢淮一开始没怎么插手,现在也开始当说客了。
“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下官少时家中曾定过一桩婚事。”左右之前去过一次晋王府,从谢衍处得知自己表妹就在那里,没那么容易被谢淮查到踪迹,钟昭旧事重提,面含歉意地道,“所以……”
“这事本王确实清楚。”谢淮点了点头,也没什么避讳的意思,“在你第一次提起她时,本王就派人查问过,五年前……说来挺巧,当时也是西南在闹洪灾。”
他顿了顿,看着钟昭道:“他们全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本王知道你重情重义,但如果此人一直找寻不到,难道你要为了个许多年没见的表妹,一直不婚娶吗?”
钟昭沉默半晌,而后起身离开床沿,拱手道:“殿下恕罪。”
“大人有话就说,不用这样。”
谢淮一看对方迟迟不抬头,就知道他后面的话可能会有些冒犯,无奈道,“说到底本王也只是在跟你商量,若你实在并无此意,本王也不会把妹妹强塞给你。”
这年头讲究父母之命,谢淮如果铁了心这样做,早就直接派人去他家里了,钟昭对此也心知肚明,因此言语诚恳,态度恭敬,话说得半真半假:“如殿下刚刚所言,下官也厚颜说一句自己还算年轻;这次下官要去的地方,正是表妹一家出事之地,赈灾之余,也想借机问问当地人,有没有他们的消息。”
他余光看到谢淮欲言又止,很快补充道:“公主乃千金之躯,理当找一个全心全意对她的男儿,下官这情况……不敢误公主芳华。”
对于尚公主这件事,钟昭先后已经拒绝两次,谢淮看得出他没有一点以退为进的意思,就是真的没有这方面想法,也只得叹气:“既然钟大人已经有了决定,本王也衷心祝愿你心愿得偿。”
他说到这里抬了抬手,放内的侍从立刻去外面叫了个人进来。
苏流右一板一眼地跪地行礼,被允许起身后还是没控制住,兴冲冲地看了钟昭一眼。
谢淮继续道:“此去山高路远,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他是因为撞大运帮了你才入本王眼的,就让他跟着你一起去;如果真有危险,有他护着大人,本王也安心,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大人权当是带了一个随从,有事吩咐他便好。”
前面刚拒绝了对方一次,钟昭清除这次没办法再推脱,何况苏流右两世跟他关系都不错,也比较好糊弄,把他带在身边远比让谢淮放其他监视的人更安全。
钟昭点头应了一声是,跟人寒暄几句之后,转身离开了府邸。
——
眼下江望渡即将出发苗疆,留赵南寻一个伤者在小院肯定不行,钟昭思来想去,他表哥秦谅外放的时间没那么急,恰逢近来朝廷事多,皇帝至今还没空寻思派他去哪个州郡好,如果还能在京城待半年,到时赵南寻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跟人一起离京,天高皇帝远的,谢淮和谢停也找不到他。
只不过若想此事成行,还得过江望渡那一关。
他带乔梵往对方的院落外走,想到早上江明说的那番话,又觉得有些不忍心。
江望渡再是有将帅之才,而今总归还没经历太多沙场淬炼,上次带兵只抓了一批山匪,昨天对宁王府的死士毫不留情,也是因为皇命在身,外加跟谢停一向不睦。
钟昭到现在还记得江望渡在梦里对母亲说,别赶自己走时的样子;有时候钟昭甚至觉得,对方之所以会喜欢姚冉做的糕点,其实也是贪恋长者关怀的一种体现。
即使这份关怀指向的人是钟昭,他只不过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沾了一点光而已。
首次做主将屠的是自己的母族,对他来说未免残忍了些。
“公子。”前行的路上,乔梵看他始终没出声,不解地挠了挠头,出声问道,“您心情不好吗?”
“只是觉得自己不近人情。”跟优伶出身、善察人心的水苏不一样,乔梵在这方面的造诣基本没有,钟昭自嘲道,“我不知怎么安慰他,还得劝他把一个人交给我。”
“……”乔梵跟在自己这位主子身边的时间还短,听罢表情茫然,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钟昭本身也不指望从乔梵那听到有用的话,说完后再度无言。
他明白自己没多少时间能用来同情,他跟江望渡去的虽都是西南方向,但定然不会同时出发,在奔赴各自将要去的‘战场’之前,有很多事都是必须解决的。
所以无论对方心情如何,为了赵南寻的安全,他都得说这番话。
再拐两个弯就到江望渡家门口,钟昭轻轻舒了一口气,将江望渡眼角坠着一滴泪的模样抛诸脑后,做好了要跟人谈判的准备。
谁知还没等进屋,他就看到江望渡和孙复正合力将一个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往马车上抬。
走得近了,还能闻见那人身上的血腥气,一看便知受了重伤。
“这是……”钟昭下意识迅速回身将大门关得死死的,上前几步帮他们一起扶,手一搭上去就扬起了眉毛,“赵南寻?”
“正是。”江望渡看他过来,脸上顿时出现一抹笑意,“钟大人来得正好,战场带不了伤员,我暂且盘算了下,秦大人短期不会离京,你等下走的时候跟他坐同一驾马车,把他送到秦大人那里吧。”
赵南寻浑身都是伤,经脉受损,骨头断了不知道多少根,江望渡和孙复抬得小心翼翼,几乎不太敢使力,所以动作才慢了一些。
此时钟昭加入进来,神情严肃地捏了捏对方的各大关节,很快便找到了搬动的正确姿势,没费多长时间就把人放入了马车中。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看着拍了两下手、满脸如释重负站在原地的江望渡,一时竟说不出话。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过了一会儿,还是江望渡率先看出对方的不对,纳罕道,“咱俩现在都有活要干,谁也没空安置他,把人藏在秦大人那里不好吗?”
“我在早朝听说了。”钟昭安静片刻之后开了口,答非所问道,“边陲不安定,苗疆的首领生事,陛下一定无法容忍,他……”
剩下的话钟昭不知该怎么说,微微抿唇停了下来,倒是江望渡听罢哦了一声,不在意地道:“那叫蓝尘缘的新首领我听说过,能力不足胆子倒大,不过是蜉蝣撼树,自取其辱罢了,掀不起风浪。”
他一句话说完,表情忽然变了几变,挥手示意孙复和乔梵退下,往前走了几步,附在钟昭耳边:“阿昭,我爹说可以放我娘离开。”
很显然比起杀自己外公一家,还是这则消息更令他震动,钟昭可不记得上一世有这档子事,略带错愕地看了过去:“什么?”
江望渡见此一幕也笑了,继而解释道:“我爹镇国公是什么人,想必你也听说过,向来说一不二,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
提到江明,他的神色冷了冷,但语气里还是透着满意:“今天一大早他就接到消息,命人接我回府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他说只要我肯亲自带兵前往苗疆,就会给我娘一纸休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钟昭听明白了。
大梁律法中有明确规定,外族女子与中原人通婚超过二十年,即便母族犯了再大的过错,都不会牵连到她和孩子身上。同样的只要过了二十年,即便她被休或者和离,也不会再归到出嫁女之列,跟娘家生死与共。从此天大地大,她真的可以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