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在整个京城,能够拦得住苏流右的人都没多少,钟昭眉心一跳,愈发觉得这事蹊跷,嘴上却道:“现在街上人这么多,会不会没有那么复杂,只是简单的跟丢?”
苏流右睁大眼睛:“大人,您实在太看不起我了吧!那些为她打掩护的人隐藏在人群里,配合得相当默契,没有几年磨合绝不可能,肯定不是哪个重臣的家奴,就是什么皇亲贵戚府上的人,一时之间我很难把他们都揪出来。”
说着,他又笑了笑补充道:“只不过如果我想的话,也不是不能尝试一下,但我当时琢磨了一下,这又不是我的任务,干什么要白费功夫,所以就直接走了。”
“还是讲你四五年前的事吧。”既然苏流右最后没有追上去,那按照这个描述,那个带着斗笠的人已经走远,再想找到的话无疑很难,钟昭把话题转移回来,“你当扒手的时候,是遇到谁了吗?”
“抱歉抱歉,扯远了。”苏流右哦哦两声,这才继续往后说,“当时我在路上游荡,看到一个遮着面的女孩……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我看她走进了卖珠宝的店铺,觉得她肯定有钱,就跟了上去。”
据姚冉之前所说,他那个表妹比他小一两几岁,算一算四五年前的时候,应当也就那么大。
钟昭基本能确定苏流右当时见到的人就是她,沉默了会儿,掀开眼皮问:“你偷小孩的东西?”
苏流右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猛地摇头:“怎么可能!那个小姑娘是坐马车出行的,店铺门外还有好几个随行的护卫,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凡,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看那几个护卫身上的料子也不错,就没忍住动了一些歪心思。”
偷有钱人家小孩的东西,或者偷她护卫的东西,两者显然都说不太过去,但如今纠结这个也没用,钟昭出声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被逮住了啊。”苏流右苦笑一声道,“那时候武功不如现在好,还没走出几步路,把荷包打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就被那几个护卫按在地上,把我全身的东西搜走,还说要砍我的手。”
少时不堪回首的经历,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而且又确实没把自己怎么样,苏流右也只是在回忆这一段的时候表情痛苦了一阵子,很快就摇了摇头道:“最后是那个女孩出声把我救下来的,她当时正要上马车,捧着一个匣子说,既然东西已经追了回来,那就算了,还命人给了我几串铜板。”
苏流右讲的这个故事,除了能印证他表妹人还挺好之外,别的都说明不了,钟昭耐心濒临告罄:“我就是跟她长很像吗?”
“……其实也没有。”苏流右扭过头来端详他片刻,摇头道,“如果非要说像的话,也只能说跟去年的你有些相似,但只是一些而已,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你们联系到一起。而且这一年你身上的变化太大,若我认识你时你就是现在这样,我绝对想不起来她。”
那时苏流右侥幸逃过一顿打,手也保了下来,心头难免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跪在地上连连给她磕头,几个护卫哼了一声让他滚到一边,他连滚带爬地照做,往旁边让的时候看到风吹起那个女孩的面纱,露出一瞬她的侧脸。
苏流右认真地注视着钟昭:“她长得比你柔和很多,眼睛亮亮的,几乎没有什么锋利的感觉,虽然年纪小,但看起来非常温婉,而且很喜欢笑,看我给她磕头都会笑……这一点跟你也不一样。”
钟昭明白了。
去年刚跟苏流右结识的时候他十七岁,通身的少年气还没消失,眉眼的一点相似也能被敏感的人捕捉到,但现在则完全不同。
因为紧赶慢赶地练武,以及应对接踵而来的大事小情,他现在的模样已经很趋近于重生之前,脸上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阴起脸的时候钟北涯都不会跟他拧着来。
“你画工怎么样?”钟昭颔首,转而问道,“能不能把你记忆中那个女孩的样子画下来?”
“还行吧,进王府后练过。”苏流右提醒道,“不过我也只能画出一个侧脸,可能帮不到你什么。”
随着这句话落下去,他看上去似乎怔了怔,一副才反应过来的表情,“对了,你忽然问我这事干什么,她跟你真有关系?”
钟昭瞟他一眼,没瞒着:“你去苏州是干什么的?”
“我那个……那个……”当着眼前人的面,承认自己奉命去调查他到底有没有跟别人结娃娃亲,这种事说出来多少有些尴尬,苏流右用力咳嗽几声,过了会儿才道,“如果那人真是你表妹,那她几年前就得了机缘,过上了好日子,如今说不定已经嫁人了,你……”
“苏二哥,你想什么呢?”钟昭听罢失笑,无论对方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他都不会跟这个表妹有任何亲戚以外的关系,不过是遵循自己得知此事时、从心头涌现出的某种直觉,想把这事弄清楚而已。
但是当然,在端王亲卫面前不能说这样的话,钟昭想了想道:“无论到了什么境地,她都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如果她活着,总得见上一面才行;而且家母很惦记她,若是能打听到她跟她哥的踪迹,相认的话自然再好不过。”
苏流右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也不多说别的,直接出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给您画?”
钟昭回:“现在。”
此地距离钟家有些远,于是两人就近找了一个店铺,给老板塞钱借用了下纸笔,苏流右思考半晌之后唰唰唰挥臂,没多久一张姑娘的侧脸就出现在了上面。
他放下笔看了几眼,颇有些自鸣得意:“怎么样,还不错吧?”
“……”钟昭紧紧盯着那张画,双拳不自觉捏紧了些,一时间都忘记了要答对方的话。
如苏流右所言,这上面的女孩跟他容貌上相像的地方确实不多,如果只看这张画,估计任谁都没有办法将他们想到一起。
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钟昭对这张面孔生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因为这人如果再长大些,跟晋王府里那些仿佛都长着都一张脸的丫鬟,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
“画得真好。”良久,钟昭将眼前这张纸折了几折,收进自己怀中后面色如常地说道,“我会把把你的画拿回去给家母看一看,问问她这上面的人像不像她母家的那一位远房表亲,多谢你。”
“大人客气。”苏流右闻言笑笑,想起自己刚从苏州回来,还没回府复命,又抱了抱拳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您自便。”
钟昭点头,目送对方一马当先地离开,沉默半晌后才跟了出去。
而也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外面正站着一个人。
此人约莫二十多岁,穿着蓝色的绸缎衣衫,简单地交叠双手站在阶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脸上的笑容也很和煦,唯一不协调的是他身有烧伤,露出来的手背和脖颈上都有狰狞的伤疤。
水苏走过来轻声道:“牧泽楷牧大人家的长孙,牧允城。”
“原来是牧公子。”钟昭一看眼前这人是谢衍的伴读,直接省了多余的寒暄,走上前很干脆地问,“等在这里是找我有事吗?”
“钟大人快人快语。”牧允城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眯起眼睛笑了笑道,“晋王殿下传召,请您跟在下走一趟吧。”
钟昭袖中的手指微动。
如果放在平时,刚刚看到了那样的一张画,他肯定二话不说就随牧允城走了,但现在情况不同。
为了稳住苏流右,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在为李春来的事忧心,他刚刚摆足了一个好表哥的派头,如今时间虽然没过去多久,可若谢停当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耽搁的这点功夫已经足够他把人带走。
“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钟昭没有立刻应承下来,而是问,“可否容我先回家一趟,晚一些再去晋王府面见殿下?”
“这个恐怕不行。”牧允城低头朝他拱拱手,语气非常温和,动作也很恭敬,最后却摇摇头,“殿下的脾气不爱等人,若您现在不去,在下没办法交差。”
他的话说到一半,侧头看了一眼站在钟昭身边的水苏:“不过大人如果实在着急,可以吩咐您的小厮代为处置,在下绝不会听。”
事已至此,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钟昭点了点头,看着牧允城转身走到不可能听见自己声音的位置,低声将李春来的住址告诉了水苏:“去兵马司找江望渡,不在的话就找孙复,让他们去李春来家看看情况,如果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把他的家人保护起来。去的时候避着点人,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