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但已经被看到了,忽然放开又会有些欲盖弥彰,他于是强行控制着让语气听上去很平淡:“江大人受伤了,我给他处理一下。”
  “哦, 应该的。”钟北涯身为医者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接下这句话,随后被妻子拽了一下,才对着江望渡道,“草民见过江……”
  “别这样。”钟昭还没从被爹娘撞破自己跟江望渡抱一起的不适中回过味来, 江望渡已经拍拍他的手臂让他松开,走到钟北涯面前扶住了对方,“我跟阿昭是朋友,今天过来也并非因为公事……”
  眼见他又暴露在雨中,钟昭索性将水苏手里的伞接过来,走上前重新将江望渡整个人罩进去。
  这人最擅长睁着眼说瞎话,钟昭垂眸听着,江望渡前面说得还很流畅,不知为什么,后半句话缓了半天,声音也变低不少:“所以伯父伯母……不必向我行礼。”
  钟昭在他身后挑眉,催道:“别在雨里聊天,先进去吧。”
  “小昭说得对。”姚冉率先应了一声,看着额头破了一个洞、碎发尽数贴在脑门上的江望渡,无端生出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心态,张罗丫鬟去取药箱,然后她表情纠结片刻,试探着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腕上,语调柔和地问,“外面下着大雨,这一路过来很疼吧?”
  此时他们已经到正厅坐下,钟昭看得很清楚,在姚冉碰到江望渡的那一刻,他的脊背明显一僵。
  “……其实还好。”
  江望渡大抵从没被女性长辈如此温和地对待过,神情看上去几乎是有一些无措的,但他还是坐在原位没有动,“不怎么疼。”
  钟昭放好伞踱步回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看向姚冉:“他得先洗个热水澡,要不这伤口包好也要沾水,等一下洗完我直接就帮他弄了,您和爹先回去休息吧。”
  江望渡闻言轻轻点头,语气听上去总算放松了一点:“是啊,多谢伯母关怀,不过我的伤没那么重,阿昭一个人足够了。”
  钟昭吩咐小厮多烧一点热水,随后看了一眼依然没有挪步的二老,主动送他们到门口。
  而一见他过来,钟北涯和姚冉也没有多待的意思,行至门口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对儿子道:“我们永远不会是朋友。”
  钟昭:“……”
  送走父母,钟昭深吸一口气,回到桌前坐下,此刻江望渡已经恢复平静,拆下东倒西歪的发冠,将头发顺着肩膀披下来。
  听到身旁有人落座的声音,他抬起头笑道:“怎么这个表情?”
  “没事。”经人这一提醒,钟昭才止住嘴角的抽搐,视线在江望渡因为淋雨而稍显毛躁的长发上一扫而过,又集中在了对方的额上。
  上辈子江望渡头上也有这么一道疤,只不过出现的时间比现在晚,大约是在永元三十六年,江望渡刚打了一场胜仗班师回朝。
  那是他前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领兵,打的是附近一个藩国。
  刚接到当地守军消息时,皇帝见他们跟对面打得有来有回,没想到会很艰难,遂派了他这个小将代表大梁出征,权当是练兵。
  谁成想到了那边,江望渡才发现他们为这一战准备了很多年,先前的几次战败只是烟雾弹,待他一去立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得知此事后,朝廷差点炸锅,各路武将都被气得不轻,江明上书皇帝亲自带兵驰援,结果他过去之后发现,江望渡在最初输了两场后,竟渐渐掌控住了局势。
  江明从前没把江望渡放眼里过,但他带着大干一场的心,杀气腾腾地赶过去,看到对方设计生擒敌方前锋,也不免有几分惊喜。
  于是这位镇国公虽然带着援军浩浩荡荡地过去了,却并没有跟江望渡抢指挥权,只是偶尔在人布局稍显生涩的时候提点一下。
  这场仗最终打了三年,彻底宣布胜利回到京城之后,皇帝想要封江明为异姓王,江明直言自己出力不多,全是江望渡的功劳。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江望渡带着一身荣耀进了东宫,出来的时候脑袋上顶着一道老长的伤。
  事后江望渡跟谢英淡了几年,但等谢淮死了,轮到谢衍跟人斗的时候,他还是站在了谢英这边。
  关于他们那天到底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江望渡对外解释只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磕在了石头上。
  思绪收回,钟昭把手放在江望渡坐的椅子上,将对方拉向自己。
  这时江望渡的伤已经止住血,他用手指在那附近轻轻按了按,还是蹙起了眉:“太子打的?”
  “我说我是摔的,你信吗?”江望渡在他手下仰头,反问了一句。
  钟昭笑笑,他自然不信,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觉得江望渡会在东宫摔跟头,还巧合到跟一块尖锐的石头撞在了一起。
  但比起这个,钟昭更想知道的是谢英为什么要对这人动手。
  今生还容易理解一点,毕竟江望渡前不久骗了谢英一次;但前世他刚打了一场非常漂亮的仗,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谢英只要脑子没病就不该控制不住脾气。
  钟昭比较倾向于是江望渡被传召进东宫后,对谢英说了什么话,而这些话彻底激怒了对方。
  “江大人,你骗鬼呢?”他仔细观察着江望渡伤口的形状,边看边道,“这道伤痕这么长,最有可能的是它是从这里——”
  说着,钟昭在他左侧眉峰和太阳穴上各点了一下,继续道:“一路滑到了这里。如果是摔倒的话,在脸上都能行成这么严重的擦伤,那么你身上的伤只会更重。”
  江望渡笑容不变:“你又没看我身体,怎么知道上面没有伤?”
  钟昭瞟人一眼,不明白对方这股浪劲是打哪来的,放下手问:“你很期待给我看一看吗?”
  先前钟北涯和姚冉走的时候,也招呼别人一起退了出去,眼下厅堂里除了他俩没别人,江望渡侧过头颔首:“如果你想的话。”
  钟昭没说话,只视线往下偏了一下,江望渡抬手作势要解上衣的扣子,可也是在这时候,钟昭被对方的眼神再次飘到他的伤口上,忽然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
  “你这道伤,来之前血就已经止住了吧。”他捏住江望渡的手腕,阻止对方的下一步动作,这下是真被气笑了,“那刚刚怎么回事,准备敲门前特意自己豁开的?”
  “阿昭,你看得真仔细。”江望渡无所谓地一笑,张了张嘴正打算说点放肆的话,抬眸看到钟昭冷下来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愣。
  半晌后,江望渡慢慢垂下头,用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去抱他的腰,叹了一口气道:“这不重要,我只是怕你不让我进门。”
  钟昭嗤笑一声,一手抓起了他两个手腕,江望渡并非没能力挣开,但他一动不动,钟昭看在眼睛里,语气依然很重:“说实话。”
  自从有了鱼水之欢后,江望渡想来找他,他都没有拦过,钟昭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明明心知对方就是这么个谎话连篇的人,也清楚江望渡为了跟他卖乖,连用刀割自己手臂的事都干得出来,揭开原来就有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但他心里还是一阵烦躁,甚至想指着对方的鼻子问人为何要这样做。
  但当然,钟昭清楚自己没立场,江望渡不想说也无可厚非。
  他等了半晌没听到回答,便点了点头不欲再问,径直站起身来,准备去看看热水烧好了没有。
  结果还没走出两步,江望渡就从后面拥住了他。
  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贴在一起潮乎乎的,钟昭没有立刻叫他放开,江望渡默了默,开始回答人先前的问题:“确实是太子砸的,用砚台,至于原因……”
  顿了顿,他笑着道:“阿昭,你在太子面前一点没替我遮掩,孔世镜这账有一半被算在我头上,挨打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吗?”
  钟昭确实并不意外,但多少有一点遗憾,因为他刚刚有那么一刻,在期盼着江望渡的回答,也能对应上前世他跟谢英的争端。
  不过人死如灯灭,就像前世的怀远将军不会抱住他,今生的江望渡也不会替他解答前世的疑惑。
  钟昭没应,只是轻轻抬了下手,江望渡感觉到那枚剑穗贴了下自己的手背,又道,“但是当然,我并没有在怪你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双手收紧,无奈地继续:“自伤的事也没骗你,在没这个的时候,我想从你们家的正门进来,哪一次成功了?”
  钟昭哑然,他还真没想到这个。
  只是很快,他又回忆起了一件事,张了张嘴想反驳,江望渡却比他更早反应过来,飞快地补充:“带张太医来那次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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