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前不久钟昭刚检举了谢英的老丈人,如今太子阵营仅剩的二品大员被弹劾,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面,于是便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朝堂争斗很多时候没什么对错可言,他很清楚何归帆而今之所以如此义愤填膺,也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能对谢英造成打击,并非真觉得邢琮他们有什么错。
若做这事的是谢淮的人,何归帆保不齐还会夸一句大人风流。
“此事交由刑部主审。”切切实实的证据摆在那里,邢珠此时已经作为人证去了顺天府,皇帝叹了口气说出这句话,那边脸色煞白的邢琮便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今天谢英没上朝,皇帝看了一眼最靠近自己的下首空着的位置,语气有些恹恹的:“退朝。”
何归帆的状态十分激愤,颇有些想将上次在乾清宫,被谢英怼了一顿的火气发泄出来的感觉,然而皇帝及时叫停,他也只能偃旗息鼓,跟着其他朝臣一道跪在地上山呼万岁,目送皇帝起驾回宫。
不管皇帝的态度怎么样,今日朝堂上的事都是端王一党大获全胜,因此在走出大门之后,钟昭也过去简单恭维了何归帆两句。
站在一旁准备跟谢淮一起回去、但因为前者正红光满面地与何归帆聊天、十分不耐烦的谢停看他出现,轻啧一声往前走了几步。
“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事先不知道,你凑什么热闹。”谢停一向很讨厌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交谈,在他看来弹劾邢琮原本就是他们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何归帆只是那个开口的人而已,何必一帮人凑在一起说奉承话,虚伪得很。
不过谢停是母家昌盛的宁王,更是何归帆本人的外孙,自然有资格对这一切嗤之以鼻,钟昭却还得在官场上混,不能得罪人。
被揽着肩膀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头朝何大人递了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对方自然清楚谢停是何脾性,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钟昭于是这才把头转回来,看向拉着他往前走的谢停,问道:“您不等端王殿下了吗?”
“看这架势还得再聊一会儿。”谢停脸上露出一抹不耐,摆了摆手嗤道,“他就是太爱跟这些人虚与委蛇了,越活越像假人,烦透了……本王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有这时间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
说着,他转头看向钟昭:“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跟那个下人没一腿,平时都是怎么过来的?”
钟昭嘴角微抽,张了张口刚要回答,谢停又放开他的肩膀,并起两根手指晃了晃,笑道:“别装不明白啊,这次本王没想给你介绍谁,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可能是自己妾纳得多,分外见不得别人没有媳妇,上辈子谢停就热衷于给手底下的死士指婚,钟昭根本不信对方所谓的随口一问,停顿片刻才低声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殿下还是别问了。”
“真是男人?”尽管钟昭语焉不详,但谢停还是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摸摸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那先前我给你找的男孩,你怎么一个都没收,不喜欢这款?”
钟昭听他又谈到这个话题,一时十分庆幸水苏提醒自己在脖颈的伤上涂了胭脂,要不然让谢停看见,还不知道得想到哪里去。
他有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又没有办法跟一个王爷发火,只得用半是玩笑的语气说道:“殿下,说好的不介绍?”
“本王这不是什么都没说么。”他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聊过好几次,钟昭的态度一直很明朗,谢停耸了耸肩不再打听,直言道,“跟你讲句实话,我母妃看上你了。”
淑妃除了谢淮和谢停这两个成年皇子之外还有一女,从小当作掌上明珠,现在还没有出阁。
钟昭也不想自作多情,但冲目前自己跟谢停的谈话内容,他没有办法不往这方面想。
钟昭顿住脚步,慢慢地道:“下官惶恐,请殿下明示。”
“怎么,这么大的好事,你居然听不懂?”谢停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道停下,笑了笑,“今年你窜得太快太高,我母妃时常在宫里念叨你的名字,这话被我小妹听见,就托人默了一遍你会试的考卷。”
钟昭现在对除江望渡以外的人毫无兴趣,且就算去掉此项,他也不想跟皇室的人有这种牵扯。
听谢停说到这里,钟昭的眉头已经深深蹙起来,垂眸道:“多谢公主垂爱,下官万不敢当。”
“恐怕你现在悔也来不及了。”谢停哼笑一声,“托我那大哥的福,我小妹觉得养男宠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你若是这种情况的话,这件事还真没那么好办。”
尽管明知道谢停并不清楚跟自己在一起人是谁,说男宠也只是因为不明真相一贯以来的高高在上,觉得跟官员搞断袖的男人不会是什么好货色,但钟昭听到的时候还是轻轻挑了一下眉,心说江望渡跟这个词可完全沾不上边。
不过抛开这一点,钟昭从没觉得不是好东西这个评价如此顺耳,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拱了拱手:“下官惭愧。”
然而钟昭这一口气还没有松下去多久,谢停便又道:“不过我母妃挺想劝她的,毕竟两个男人不可能有后代,随便怎么打杀都行,你若有外室,那才是真不行。”
说到这里,他一副咱俩谁跟谁的表情,撞了下钟昭的肩膀:“虽然我小妹下定决心的事情没有人能更改,可时日还长,一切还有转圜余地,我跟母妃会帮你的。”
如今朝中出了这几档子事,不少世家都受到牵连声势大减,数一数家中有儿子的文臣武将,最出挑的是牧泽楷的长孙牧允城。
但是他时年已经二十三岁,之所以现在还孑然一身,是因为差点过礼的未婚妻做了太子妃,淑妃定然不会对他有想法。
自古母族强大的公主出嫁,都只会在大家氏族或炙手可热的新贵里挑选,钟昭跟前者一点都不沾边,后者却是实打实的。
谢停满意地看着他:“其实你中状元时,我母妃就非常看好你,只不过那时看不出你能走到哪一步,现在就有底多了。”
“多谢殿下以及娘娘抬举。”钟昭作出一副抱歉的神情,决定现场编个瞎话,道谢之后话锋一转,“但是下官少时听父亲说过,他们曾在老家给我指过一桩娃娃亲,所以担不起娘娘和您的厚爱。”
“……”谢停的脸色凝滞片刻,继而变得有些阴寒,“钟大人,你骗本王玩儿呢?”
眼下他们已经快要走出皇宫,钟昭态度诚恳地摇头,心里想的却是得赶紧给姑父传信,让他在老家散播一下类似的传闻,只提有这一件事,不涉及具体某位姑娘的那种,否则一旦谢停派人核实,那到时候就不好办了:“不敢欺瞒殿下,虽然下官已经多年不回老家,但是家父从未忘记此事。”
他是书生出身,重视孝道再正常不过,何况父母之命本就是顺理成章的,纵然是皇家一般也不会在得知这样的事后选择逼婚。
“你回去以后再想想。”谢停眼神有些烦躁,大梁不限制驸马做官,他们母亲位份高,外公春风得意,尚公主只会是一架登云梯,他不明白钟昭为何拒绝,“一个乡野丫头能给你这种帮助?”
“殿下应当也不希望下官是个蒙上眷顾就迷失本心的人吧。”钟昭清楚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松口,再次告罪,“望殿下和娘娘见谅。”
这条路上的人不少,谢停听到这话后抬起头,能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老太监,正在一边接受道路两旁侍者的见礼一边朝这边走。
他一时气闷,丢下一句本王跟你说不通,转身离开了。
钟昭一直等人走远,这才动作缓慢地直起了自己的腰。
时下空中乌云密布,他仰起头看过去,太阳被藏在颜色很深的云层之后,眼瞧着便有一场大雨。
从他进入翰林院起,大大小小的争斗和骇人听闻的案件就没停过,钟昭一头扎进漩涡里,倒真忽视了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环。
今天谢停的话给他提了个醒,出身还算过得去、前途也较光明的男子,十八/九岁还不成婚着实罕见,他必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江望渡孤零零长到现在,已是京城的异类,但他爹不疼娘不爱,媒人上门都不知该找谁,或许还能再拖一阵子,钟昭却不一样。
否则再这样下去,就算谢停消停了,钟北涯都会替他张罗。
钟昭想定之后,迈开步子往宫门外去,可他还没走出几步,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道了一句:“钟大人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