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这样的静默中,江望渡告罪称自己无法下地,谢英并未开口,钟昭的耳朵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良久,江望渡掀开被子从床上滑下去,艰难地跪在地上俯身给谢英叩头,重新绑上去的夹板跟着磕在地上,发出两声闷响。
他行动不便,只是做这么个动作就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很轻:“卑职僭越,请殿下责罚。”
钟昭在屏风后蹙起了眉。
就算在府中再不得看重,江望渡也是镇国公的儿子,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不是能随意侮辱的奴才,腿伤成这样都免不了跪,谢英御下未免太过苛刻。
要知道连他和徐文钥联手做戏,放跑齐炳坤后身负重伤躺在床上,谢停平时那么疯的一个人都没要求他按规矩行礼。
谢英将纸灯放在桌上,找了个凳子坐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不叫起身,江望渡便只能就着矮人一头的姿势回话。当然凭他左腿的伤势,此时再挪回去无异于再受一遍刑,还不如这么挺着。
他低声回道:“卑职一心为殿下着想,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好一个一心为我着想。”谢英声音透着股显而易见的疲惫,却笑了笑,“你当本宫是傻子不成?”
曲青阳私动丹书铁券去诏狱的事已经被御史在朝上弹劾出了花,端王还把之前被他迫害、受仗流产的妇人也找来带去顺天府,凄厉的喊冤声响彻大殿,曲家一门仨人的大罪小罪都被翻了出来。
谢英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事,差点被他们一家老小的眼泪淹了。
他低头去看江望渡:“曲青阳没把你当外人,你才能进桓国公府的大门,结果你利用曲青阳心疼弟弟的心,撺掇他偷免死金牌去徐文钥面前摆谱,直接被一状告到父皇眼前;我没把你当外人,把放火的差事交给你,你不做也罢了,还亲手杀掉把远山和青峰;事后又让孙复透露一半礼部尚书的脏事,教我只能去诏狱把你捞出来。”
远山和青峰姓项,正是那一日死在钟昭手下的两名太子亲卫。他听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微变,没想到连谢英都认定他们是江望渡所杀,这罪顶得够彻底的。
钟昭清楚一切来龙去脉,心情颇为复杂,谢英话落之后则仰头长出一口气:“结果你做了什么?”
“殿下,桓国公年事已高。”即使太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望渡的声音依旧冷静异常,“他的两个儿子天资有限,无法子承父业,用不了五年桓国公府就会败落,所以曲青阳才会如此迫切地想要追随您,才会这么信我的话。”
江望渡抬起了头,语调放柔了些:“殿下难道不清楚?”
“我当然知道!”谢英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步伐急促地在屋子里来回转,几次在屏风跟前路过,却都没有发现其背后的人。
他音调提高了一些:“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桓国公一府难堪大用,所以曲青阳的示好,本宫从来没让你接受过。但我跟端王晋王不同,没有一门显赫的母家,走东宫门路出去的武将更是一个没有,曲家起码没有倒向端……”
话赶话说到这里,谢英突然看向江望渡,后者也回以一笑:“武将这一块,不是还有卑职吗?”
谢英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
他今天匆匆而来,最大的目的就是听江望渡说出这句话,他明白江望渡看不上曲青阳跟曲青云这哥俩,他也看不上,但这人打击窦颜伯的同时,收拾曲家收拾得太过顺手,他没法不在意。
“好,曲家暂且不提,你去跟徐文钥告发舞弊一事,本宫也算你是想借机除掉礼部尚书。”谢英又坐了回去,语气总算变得心平气和了一些,“那钟昭呢?”
钟昭没料到还能有自己的事。
二人的对话听到此处,他已经将谢英的色厉内荏看得清清楚楚,满心都是这么个狠辣有余、心机不足的货色居然能活到十年后。
当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钟昭才想起来当日项大说过,谢英曾想让江望渡在火场中杀了他。
江望渡似乎也没想到谢英会提出这个问题,沉默半晌后问:“殿下这话何意?”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思吗?”谢英笑了一下道,“贡院走水那么好的机会,你宁可杀了远山青峰也要保他,不该给本宫个交代?”
二月的风还很凉,谢英问到这里的时候,一扇靠近他的窗子忽然被吹开,他亲自起身去关,江望渡缓缓道:“殿下真的想听?”
谢英回头看他一眼:“轻舟,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闻言,江望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不止谢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移开,连屏风后的钟昭也站得更直了些。
只听江望渡道:“我喜欢他。”
钟昭:“……”
谢英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当即开口道:“你想搪塞我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别仗着没有女孩愿意嫁给你便在这里乱说。”
江望渡低着头没有回话,而谢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逐渐说服自己,脸上的神情变得非常一言难尽:“你是断袖?”
这次江望渡并未继续沉默,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英缓缓道:“怪不得本宫之前要给你纳妾,你一直推拒,却不肯说为什么,原来是这样。”
他跟江望渡少时相识,除了君臣之外多少有点感情,江望渡及冠后迟迟没有好人家的姑娘肯嫁,他在这方面颇下了一番功夫。
结果江望渡根本不领情,说急了便磕头,就是不松口。谢英当时气愤不已,如今总算找到了缘由。
——
谢英从江望渡这里受到了太大冲击,离开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诧。
而他一走,孙复立刻急吼吼地冲进来查探江望渡的情况,当看到他一手按在几近麻木的小腿上,一手扶着榻边准备爬上去的时候,心疼得当场掉了两滴眼泪,刚要走上前来帮忙,钟昭就挡开他的手,动作轻巧地将人抱了上去。
江望渡是于边关历练了半年的校尉,抱在怀里的感觉却比他以为的轻上太多。钟昭将江望渡放到榻上后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现在的姿势,一手撑在这人的脸侧,一边轻轻抿了抿唇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讲这话时没什么表情,就像在问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并且要根据对方的回答做出不同反应。
江望渡有那么一霎那连腿上的疼都忘了,直直地望进自己身上少年的眼中,半晌后有些含糊地笑笑:“阿昭,你耳朵红了。”
孙复被钟昭一挥手拂到一旁,本要发怒,但见江望渡已经好好躺在榻上,并不需要他帮,那点气也就消了下去,听到这里十分疑惑地凑上前:“什么红了?”
钟昭从没觉得孙复这么烦人过,但当下的情况十万火急,他迫切地想从江望渡这里得到答案,因此权当孙复不存在,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的,是真是假?”
像是被他灼人的视线看得有些难为情,江望渡轻轻别开眼,摆了摆手将孙复赶出去之后,干脆拉下自己肩膀一侧的上衣:“真真假假,你试试就知道了。”
第40章 晃神 前世今生的他是不是同一个人。
钟昭定定地盯着江望渡右肩上的一颗小痣, 足足把这句试试翻来覆去想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对方的意思。
他伸手把江望渡撇到一边的头扳过来,膝盖点在榻上问道:“腿还断着, 怎么这么浪?”
“又不需要用腿。”江望渡的话说到一半, 又觉得好像也不一定,随即被钟昭眼里调笑的意味看得有些恼怒,伸手往他身下探,“装什么正人君子,要办就快点。”
“别哪里都碰。”钟昭今天穿了一身黑衣,一举一动都不甚明显, 尤其现在他们两个人还处在并不明亮的烛光下,他属实没料到江望渡连这都能看出来,扣住对方的手腕并不温柔地按在榻上, 俯下身去低低地道,“再说一遍。”
江望渡没听懂:“什么再说一遍?我是断袖?喜欢你?”
“……”钟昭简直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忍无可忍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江望渡倒也不躲, 就在他手下充满疑问地眨眼睛,钟昭只得道,“不是这句。”
“好吧,我知道了。”钟昭本也不是诚心要按住他,江望渡轻轻一挣,遮住他嘴和按在他腕子上的手就都松开了。他反客为主双手勾住钟昭的脖子往下压, 在两人呼吸交缠间笑着重复,“阿昭,真真假假,你试试就知道了。”
钟昭打量着摆明了在勾引自己的江望渡, 一只手垫在他脑后把人往前揽,视线在他的面上划过,稍微往下去吻对方细白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