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好啊,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敢先来问我。”提起此事,江望渡眼神明显一厉,语气也凉下来,全无半分刚刚的缱绻之意,“你孤身冲入火场必死无疑,我好心救你,你却只想着从我这里套话,钟昭,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钟昭表情未变,静静地盯着满脸冷意注视着自己的江望渡,良久,忽然道:“轻舟。”
  他念这两个字时声音很轻,却没有半点随意的意思,仿佛是在舌尖绕了一圈后才被缓缓吐出来,江望渡有那么一刹那竟然觉得,钟昭的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可是没过多久,钟昭就笑了笑道:“您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既然是朋友,我想知道您当时找上门来是为了谁,难道有什么问题?”不同于一年前听到这个词时的愤慨,钟昭现在俨然可以自己说出来,面色如常地继续道,“如果江大人当初只是随口一提,那请恕草民冒犯之罪。”
  他口口声声说着冒犯,人却还稳稳地在榻上坐着,看不出来哪怕一丁点惶恐的意思。江望渡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提醒道:“如果此事泄露出去,你我都会没命。”
  “原来跟太子殿下有关。”钟昭原本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听到这话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遂点了点头道,“那大人低声些说。”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江望渡见他铁了心要从自己这里知道答案,沉默片刻之后,也没有再瞒,“殿下有一爱妾,一入东宫就被封为才人,姓宋。”
  钟昭的眼神稍稍变了变。
  前世自他被宁王收归麾下后,接到手里的刺杀任务都完成得很好,只有两次例外,一次是齐炳坤,一次就是这位宋才人,宋欢。
  前者不必多提,他那个时候初出茅庐,良心尚在,下不了狠手杀这么一个苦命人,而后者则是因为,宋才人那时身怀六甲。
  跟时至今日儿女一大群,长子已经十二岁的谢淮不同,太子谢英子嗣不丰,虽然妻妾成群,但平安生下来的孩子一个都没有。
  所以当宋欢被查出有孕时,谢英高兴得连放三天炮竹,甚至异想天开到想将其抬成平妻,差点把他在工部任职的老丈人气吐血。
  就在他喜气洋洋,大摆筵席庆祝这好不容易投生到东宫的孩子时,钟昭身穿夜行衣,踏过一片花团锦簇潜入了宋欢的卧房。
  宋欢是毫无身世背景的妾室,父母早亡,唯一还算有点姓名的哥哥是个太监,哪怕太子摆宴是为了她,她也不能出现在正厅。
  钟昭隐在打开一条缝的窗户中将暗器对准宋欢的时候,她正神采飞扬地捣鼓布料,准备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裁制新衣,眼里全是即将为人母的期待和欣喜。
  她比太子小上许多,甚至比钟昭还小一点,叽叽喳喳跟侍女讨论时新花样的时候嘴角咧开,美滋滋地笑,完全就是个小姑娘。
  钟昭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忽然就想到,如果钟兰能活下来,或许再过几年嫁了人,也是这么一番光景。
  他在原地看了一阵子,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走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宋欢不满五岁的儿子在皇帝寿宴上出口成章,读书做文章也力压他早已成人的诸位哥哥,被皇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一年,受封皇太孙。
  钟昭想到前世宋欢之所以能活下来,或许脚下踩着的正是钟家三具白骨。而他曾有机会将其杀死,却因为动了恻隐之心,亲手放过宋欢,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气,再三确认道:“你的意思是,中了蛇毒的人其实是宋才人?”
  “前年秋猎,殿下跟王妃娘娘在出发前吵了一架,殿下一气之下,就将宋才人带去了猎场,结果她看哪都兴奋到处乱跑,意外……”江望渡低声解释,“因为太过偏宠于她,殿下先前在朝上就被弹劾过,所以后来殿下寻医问药时,打的都是我娘的名头。”
  钟昭沉默片刻后出声问道:“那你也认了?”
  “太子发话。”江望渡表情有些无奈,“我如何能不认?”
  钟昭闻言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一片绯色,嘴唇翕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道义上来讲,下命令的人是太子,实施这一切的人是江望渡,宋欢自己也不想中毒,更无法决定能救她命的药如何才能得来。
  但从情分上而言,他只要想到前世宋欢平安产子,顺利升为太子侧妃,在他和江望渡双双殒命后,甚至有机会因为这个孩子成为太后,就觉得身上骨头都是凉的。
  我竟然还觉得宋欢像我的小妹。
  钟昭木然地想着,一个无辜受害一个扶摇直上,我如何对得起她。
  “多谢江大人告知。”钟昭从床榻上站起身,也没了刚刚那种旖旎的心情,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礼而后道,“草民告退。”
  “你怎么了?”江望渡似是不解钟昭的心情为什么会蓦地出现如此大的变化,艰难地往外侧挪了挪,抓着他的手问,“宋才人需要摘星草,又或者是我娘需要,对你来说有很大区别吗?”
  钟昭垂眸看着他搭上来的手,冷不丁一个晃神,想到前世江望渡找过来时,也曾跪在地上这么仰头看着他,看着可怜不已,背后却藏着不知多少恶毒的心思。
  “如果当时,我是说如果。”他没回答江望渡的话,而是问道,“如果你登我家门的时候,摘星草只剩下一株,你会怎么做?”
  江望渡扣着他手的指尖一僵,整个人像是忽然被冻住一样。
  这点转变被钟昭清晰感知到,他笑了一下,再次蹲下/身:“你会杀了我吗,就为了完成太子殿下交代下来的差事?”
  “……”江望渡低下头,过了好半天才轻笑着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假设,现在一切不是都好好的吗?”
  钟昭微微颔首,已经从他的避而不谈中得到答案,轻缓而决绝地抽回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然后在他推开木门,马上就要跨出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的江望渡提高声音:“不会。”
  钟昭听到这句话也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了下来,江望渡的声音就像刚刚真的想象了一遍那个情形一样悠远,还带着丝不明不白的痛楚,停顿半晌,语气坚定地重复:“阿昭,我不会的。”
  第39章 意乱 你耳朵红了。
  钟昭未发一言, 还是决定离开。
  可他刚迈出门槛走了不到两步,本该在院落中跪着的孙复就猛地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回去, 还顺手将身后的门关了起来。
  “怎么了?”看他神色匆匆, 钟昭立刻察觉到不对,也跟着警惕了起来,“有人来了?”
  “是太子。”孙复回答之前先瞟了江望渡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抬手摸摸胸口方才被踢的地方,加快速度解释, “我刚刚在院中自省,太子的一名亲卫忽然落下来,跟我说殿下随后就到。”
  谢英大半夜睡不着, 突发奇想乘马车前来,走到一半蓦地想起竟没提前派人看看江望渡在国公府还是这里, 遂派了个侍卫探路。
  而彼时钟昭和江望渡正在屋内对峙, 浑然不知孙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打消他先行请安的念头, 拖到人回去复命后才进来禀告。
  “你们院的后门在哪里?”太子身边的侍卫个个武功高强,这时候跳上房檐必然会被发现,钟昭跟江望渡身处对立两派,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沉吟一瞬道,“实在不行狗洞也可以。”
  这句话的话音一落, 屋内的三个人都听见了外面大门被敲响,东宫小厮的叫门声。
  江望渡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及了,殿下夜半出行,这时只怕墙头上都站着盯梢的人, 你只要冒个头就会被发现。”
  谢英于武艺上几乎一窍不通,因为刚当上太子时经历过几次刺杀,每次出门的阵仗都不小。
  钟昭知道江望渡没说假话,视线环顾了一圈,看向远一些地方摆放着的屏风:“透光吗?”
  “把那里的蜡烛灭掉。”江望渡吩咐完孙复,又看向钟昭,“我知道殿下为什么找我,他大概……不会让随从在场,委屈你一下。”
  危急关头,钟昭已经快步走到屏风旁边,想到上辈子他家人的死也跟太子有关,不由得皮笑肉不笑地道:“以小民之身窥见太子真容,哪里委屈?”
  江望渡垂眼没回话,兀自将刚刚与钟昭亲吻时揉皱的衣物整理好。孙复还是第一次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干这种帮人藏匿行踪的事,做了几个深呼吸后跑去开了门。
  同江望渡猜测的一样,谢英果然没有叫随从跟进来,将一队八个亲卫全部挥手拦在门外,自己提着一盏灯走入了内室。
  钟昭隐匿气息是一绝,此时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身前还有屏风挡着,整个人宛如物件般安静,纵然走近他一丈以内,都很难发现这里还站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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