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爹对我很好,您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的。”再次站起来之后,两个人没过多久就改换姿势,变成了钟昭扶着康辛树的手臂。
师徒二人慢慢往外走,北风吹来明明很冷,钟昭却觉得自己的心前所未有地热。他顿了顿,没有认真反驳康辛树刚刚的话,也算是半默认了对方前面那句的说法:“不过弟子真没事,就算以前有事现在也好了,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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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二月,天下读书人最在意的春闱终于如期而至。
京城陆陆续续涌入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举子,紧张而期待的气氛愈演愈烈,大街小巷的百姓都开始议论今年前三甲的归属。
他们中不乏开盘下注者,钟昭甚至听说有人往自己身上押了钱。
秋闱和春闱的流程差不多,充其量就是考试条件稍好一点,值得一提的是此前主考官人选迟迟定不下来,太子跟端王出于各种各样的心思,都想推自己人上去,两方僵持不下,谁都无法说服谁,于是大家扯开膀子互喷,又热热闹闹地在朝堂上吵了好几天。
其中谢英保举的人是吏部尚书邢琮,谢淮想举荐的人则是礼部尚书窦颜伯,都是各自阵营里的老人,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
相比年轻几岁的邢琮,窦颜伯此前便主持过一次春闱,算是比较有经验,在太子跟端王在御前争辩到一半,由他跟邢琮出面时,乍一开口就把对方怼得灰头土脸。
虽然皇帝没有当场下令主考官一职由他担任,但谢淮和窦颜伯都明白此事已十拿九稳。
主考官在出题和裁定录取人员方面都有很高的话语权,当天下朝时谢淮脸上都洋溢着红光,回府后看到钟昭正带着谢时泽写字,顺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他。
钟昭这几日频繁上门,为的就是希望从谢淮嘴里听到这件事情,闻言若有所思地放下笔,然后渐渐露出了一个很难言的表情。
“钟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谢淮换下朝服走出来,脸上起初还带着心愿达成的笑意,走到谢时泽身边捏捏他的脸,转头看见钟昭,一直扬着的嘴角也不由得放下来,“窦尚书跟了本王很多年,由他来做主考官对你而言也有好处,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钟昭听罢,轻轻瞥了一眼案前正在给他和世子研墨的小厮。
这暗示不可谓不明显,谢淮眉头蹙了蹙,招手示意随从上前领着谢时泽离开,又让屋子里的仆人也退出去,这才看向钟昭。
“现在该出去的人都出去了。”谢淮今天心情很好,虽然钟昭此举有点给他添堵,但他的声音还是不乏温和,“可以说了吗?”
钟昭沉默着看向谢淮,脑中逐渐勾画出了窦颜伯那张脸。
不过他此刻想起来的,却并非这位老大人如今志得意满,兴致高昂为端王鞍前马后的样子,而是上辈子春闱舞弊案被掀出来,他这个主考官因为失职之罪被御史弹劾,从而牵连出一堆他私德有亏,以及其他大的小的错处,最终数罪并罚,被皇帝判处流放,死在流放途中时凄苦而绝望的模样。
“……殿下。”钟昭想到这里,终于缓缓出声,开口就很谦卑,“草民自知人微言轻,年纪也小很多事都不懂,说出来的话可能没那么有理。但今年春闱主考官一职,草民认为不应该由窦大人担任。”
谢淮是坐在椅子上的,听到这话直接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面色严肃几分,语气微微有些发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殿下息怒。”人在高兴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听不进话,钟昭知道谢淮这时候正因为窦颜伯的事情乐呵着,不说点实际的是不行的,所以开口就是一记重锤,“今天草民来王府陪世子读书前,曾经去一茶庄小坐,听到了一则传闻;那里有几个人正在讨论,他们给其中一位副考官送了重礼,准备由这位副考官帮他们在会试作弊。”
春闱舞弊,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绝对的大案,一旦被查实,所有经手考卷的官员全都要停职受审。
而这年头就没有哪个官员屁股底下是完全干净的,很多时候一查就不知道会查出什么了。
相对比主考官,十八位副考官的人选的确早就已经订好了。谢淮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不由问:“真的?”
钟昭抬起头对上对方的视线,低声回道:“千真万确。”
第27章 回京 好久不见。
所谓有人在茶庄讨论如何作弊的事情, 自然是钟昭杜撰的。
此事一旦被披露的后果太严重,下定决心搞这些的人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在外面讨论。
钟昭之所以如此说, 是因为前世窦颜伯被抓后, 宁王派人收拾他以前的烂摊子,顺便让钟昭这个没出师的人跟着见见世面,没想到跟锦衣卫查到了一处。
彼时他们跟锦衣卫干的其实是相反的活儿,后者奉皇帝之命彻查窦颜伯过往做过的一切恶事,而他们则要帮忙遮掩,尽量让这位窦大人的判罚轻一些。
窦颜伯为官还算清廉, 从不在外面乱睡女人,这两方面没什么把柄。锦衣卫先前查到的那些大罪小罪,也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真正把他打入地狱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徐文钥查出, 窦颜伯少时乡试发挥失常,眼看上榜无望, 贿赂考官换了他跟第一名的考卷。
事后, 窦颜伯凭借出色的家世以及解元之名, 拜了京中最德高望重的先生为师,从此便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甚至在第二年摘得探花,被皇帝亲口夸赞。
而那位被他换了考卷的人名叫齐炳坤,家境本就贫寒, 后来一蹶不振,日子过得很清苦。
探听到这件事后,徐文钥来不及召集下属,孤身一人去了齐炳坤家中, 正好撞见钟昭跟当时在宁王府带他的师父。
而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目的是要杀掉齐炳坤。
徐文钥二话不说,冲上来就跟钟昭的师父交起了手,当时钟昭的拳脚功夫还没练到家,师父嫌他只会帮倒忙,一边艰难应对徐文钥一边朝他吼:“还不快杀了他!”
耳边是师父的催促和宁王阴着脸说出的一句“格杀勿论”,眼前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齐炳坤,钟昭没过多久就做出了决定。
他掏出腰间还没见过血的剑,在徐文钥大吼着让他住手的时候,将之捅/进了师父的身体。
那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温热的血喷出来,溅了钟昭半身。
他的手在发抖,师父用最后的力气回过头,双目圆瞪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随后便闭上眼睛。
齐炳坤见此一幕,吓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徐文钥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一脚踢开钟昭师父的尸体问他:“违抗你们主子的命可是死罪,为什么?”
钟昭此前从未伤过人,意识到自己真的杀了生后,握剑的手收得极紧,有些浑浑噩噩地答:“因为我以前……也做过书生。”
徐文钥当时看他的眼神,钟昭已经记不清,总之这位指挥使大人轻笑一声,给了他脖颈一手刀,然后带着齐炳坤走了。
等钟昭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谢停过来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够命大的,徐文钥那老狗把我这一次派出去的其他人全杀了,唯独你还有得救。”
见宁王亲自出面探望,钟昭撑着床板就要起身,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疼,右腿和心口犹甚,皆用纱布包了起来。
谢停看到他的动作嗤道:“你可歇歇吧,徐文钥虽然没能宰了你,但也把你砍得半死,胸前那一刀稍微偏点,你就要去地下陪你师父了。这段时间你只管好好养伤,窦大人的事不用你管了。”
钟昭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上这些伤是徐文钥保他的手段,想到齐炳坤应该是被带走了,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那齐……”
“父皇已经见到了他,窦颜伯怎么也逃不过一个流放。”谢停叹了口气,又很快低笑道,“不过当然,我是不会放过他的。齐炳坤坏了我的好事,等着瞧吧。”
谢停生性偏激,认准一件事不做成不罢休,窦颜伯死在流放路上后,齐炳坤恢复了解元身份,眼看着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谢停派人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给了他穿心一箭。
出这事的时候钟昭还在养伤,每天在榻上躺到不知今夕是何年,冷不丁某天窗棱发出异响,他一瘸一拐地挪动脚步推开窗子,外面的人竟是徐文钥。
“我就知道你没死。”徐文钥年过三十,脸上还有道狰狞的旧疤,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瘆人,“可惜啊,齐炳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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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停虽然一直在帮谢淮争储,但很多时候他在背后做的一些事,谢淮本人也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