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俩分属两个阵营,江望渡总往这边跑,就一定会造成端王和太子搞不清他俩怎么回事。
钟昭不意外于这个问题,也很清楚其实谢淮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什么找没找过他,送没送过东西,而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过我跟江大人之间,毕竟还隔着摘星草的事。”这个矛盾谢淮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钟昭此刻又略带刻意地提了一遍,“所以就算的确有缘,有些来往,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不会更进一步了。”
换言之,他们不会成为挚友,彼此都不会为了对方改换门庭,端王大可不必为此事忧心。
——
边关,江望渡帐内。
孙复怀里抱着一只鸽子,从它腿上绑着的小木筒里取出一封信。
写信的人大概很恼怒,书写时用的力气过大,墨水透过纸背呈现在外侧,不用展开,大眼一看便知道是太子谢英的字迹。
“公子。”江望渡来边关之前没跟谢英商量,此时这封信又显得尤其来势汹汹,孙复直觉里面不会有什么好话,犹豫了一下,很是认真地提议道,“要不然我先看一遍,然后再转述给您吧。”
此时已是深夜,江望渡正就着烛火看军报,熬得眼睛生疼,听到这话抬头问:“太子寄来的?”
孙复点点头:“殿下亲笔。”
“那不用看了。”江望渡听到这话似乎笑了一下,可那笑容转瞬即逝。他将自己刚写在纸上的行军计划团成一团捏在手中,“肯定满篇都是骂我的,直接扔吧。”
“别啊,公子。”孙复顿时瞪大眼睛,他这段时间对谢英虽然也越来越有意见,但谢英身份摆在这里,怎么都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他忙把那信交给江望渡,也不提替看的事了,“万一殿下有什么交代,您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
江望渡侧头看着孙复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摇了摇头将揉皱的纸团放在案头,接过那封亲笔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内容不出所料,绝大多数都是在骂他自作主张,语气莫名很像专制的父亲训自己不听话的儿子,看得江望渡几次差点笑出来。
这封信唯一有意思的地方是,刨除那些不满和发泄,还掺杂少量对他跟钟昭关系的质问。
谢英大约也知道自己前伴读天天去钟家医馆,本来想的是按兵不动先观察着,结果江望渡一言不发跑到边关,他便只能写信问。
毕竟因为一个陈忠年,江望渡跟钟昭已经被分在了道路两边,不可能再往一起凑;他在这时候频繁跟钟昭来往,谢英潜意识里就会往江望渡是否背叛上猜。
“殿下问我跟钟昭什么关系。”这样一封饱含各种尖锐情绪的信,送到江望渡手上就是终点,绝不能让别人看见。他将信纸一角放在烛台上点燃,抬头看向站在边上的孙复,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呢,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如果您问的是以前,小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孙复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如果是现在……应该算得上朋友吧,您都请蓝夫人给他做衣服了,这份真心还不够天地可鉴吗?”
孙复最近看的话本子有点多,用词格外奇异。江望渡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就听他仔细回忆片刻,忽然又哼了一声:“不过您别怪我多嘴,钟昭真是我见过最不识好歹的人。您在京城时乃兵马司指挥使,他一直到现在才刚考上举人,居然敢不给您面子,简直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要我说您就应该……”
“不怪他。”谈到怎么如何整治跟自己别苗头的人,孙复眼睛锃亮,鬼点子一箩筐一箩筐地冒,可没等他说出来,江望渡就打断道,“他恨我,慢慢来吧。”
第26章 过年 来自师父的红包。
入冬之后, 京城很快便下了第一场雪,钟昭在乡试结束后分毫不敢松懈,日日早出晚归, 在学堂一坐就是一小天, 文章写得天昏地暗,对时间的流淌无知无觉。
以至于某天康辛树宣布,从明天起不用来的时候,他竟愣了一下,随即便被秦谅拍了下肩膀。
自钟昭将他引荐给自己的老师,并得到对方的首肯后, 他们二人便开始结伴上下学,秦谅自以前认为自己已经够拼,在老家跟着先生读书时, 哪怕寒冬冻得全身都抖,手也不曾有一刻放下笔。
但是即便如此, 他也没废寝忘食到钟昭这种程度, 连时下到了什么日子都不知道。
“现在已经腊月下旬了。”秦谅看他还没反应过来,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难道没注意到,这个月来学堂的人越来越少了吗?”
年关将至,在康辛树刚刚那句话落下后,学堂里的人便开始收拾东西,各个归心似箭地奔向自己家, 眨眼功夫就没剩几个人了。
康辛树看向下方这才恍然大悟的钟昭,哼笑一声道:“以前这小子可没刻苦成这样,偶尔也会偷奸耍滑。去了趟西北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简直是奔着累死我去的。”
钟昭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忙起身道:“师父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康辛树摇摇头看向他,眼神中半是欣慰半是担忧,温声劝道,“好学是好事,你中了解元,我是真心替你高兴,但你也要学会劳逸结合。年纪轻轻的,何苦把自己绷得这样紧?”
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稍微侧过脑袋看了一眼秦谅。
秦谅平时虽不太会说话,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见状立刻给康辛树行了个礼,然后对钟昭道:“小昭,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师徒慢慢聊。”
秦谅和他娘在钟家住了半年,他跟钟昭这个表弟现在连住都在同一间屋里,能有什么事是秦谅知道,他却不知道的。
钟昭听着秦谅随口找的这蹩脚的借口,嘴角忍不住扯了扯,但心里也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和康辛树留独处空间,便点点头。
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干净了,钟昭起身关上门,折回来望着康辛树,疑惑道:“师父?”
“嗯。”康辛树背着手走到他面前,表情显得比刚才严肃了一些,很平静地吩咐,“跪下。”
钟昭听见这么一句命令,脸上出现了很明显的空白,不由得想起上次对方单留自己不许走时的场面,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一边撩袍往下跪一边笑着问:“师父莫要吓唬弟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康辛树对钟昭话里若有似无的试探置若罔闻,见他照办,很快给了下一个指令:“伸手。”
听此一言,这下子钟昭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微变来形容。
康辛树教学甚严,学生挨手板是常事,他幼时顽劣,不愿意早起背书时也不是没被打过。
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从他今年返回学堂,一门心思扑到学业上后,即便康辛树在出了次题后训过他,却再没跟他动过手。
“……请师父责罚。”钟昭不清楚自己被寻到了什么错处,但对于这个几乎把他当半个儿子看的师父,他自然不会违拗,老老实实将双手摊平递到对方眼皮子底下,然后轻呼一口气,低下头等着。
康辛树一言不发地观察着钟昭隐藏在情绪之下的各种小动作,良久之后抬起手,动作很轻地将一个东西放到了他掌心里。
钟昭抿着嘴唇等待疼痛降临,结果没等到落下来的戒尺,手里反而多出一个信封,红色的。
他看到这东西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抬起头:“师父,您……”
“好好的,我打你干什么?”康辛树忍不住叽里咕噜地骂了句小混蛋,拍拍他的脑袋道,“给你个红包看把你委屈的,起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为老不尊,大过年的在这里欺负自己徒弟。”
前世钟昭半生都在为恨而活,这辈子也不敢忘却,每一天都把自己逼成陀螺,阵没想到有朝一日,过年还会有长辈给他塞这个。
但是如果往前推,在去西北采药之前,每次过年和过生辰,钟昭确实会收到来自康辛树的礼物。
他跪在地上仰头去看康辛树明明白白彰显着慈爱的眼神,突然油然而生一种错觉。他在这一刻感觉,压在自己心头的重负好像真的有在消减,因为原来在师长眼中,他甚至只是过年要拿红包的少年。
钟昭按着规矩给康辛树磕了几个头,捏着沉甸甸信封没有起身,此时也想不出来应该说什么吉祥话,就只能重复道:“师父。”
“干嘛这么眼巴巴地看我?”康辛树见他将那个自己过去每年都给的东西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些好笑,可很快又生出几分莫名的心酸,俯身亲自将钟昭扶起来,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三年你在外面真受苦了,改天我得好好问问老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