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公孙铄虽比他早出生半个时辰,却颇为稳重,问道:梁太子体弱多病,不安坐深宫,怎么出现在山野之间?
都尉道:梁太子是皇帝一手养大,把他老子的做派学了十成十,也爱玩微服地方的那一套。听说前些年以休养之名,把江南各州串了个遍,一回朝就献上谏言二十三条,连咱们的不少线人都叫他网罗出来。将军,如今天赐良机,若能俘虏太子叫梁皇帝割城以换
公孙铄抬手打断:确定是萧玠,不是樾州残部树立的疑兵?
都尉奉上两件文书,道:西卫队擒下一个骑兵,那厮当即咬舌,未能问出什么,但他包袱里有一封向外州求援的公文,正是梁太子敕令。末将拿萧玠手书比对过,确系萧玠亲笔,将军请看!
齐国细作常年潜伏大梁,搞到过几封萧玠的手稿。公孙铄接过文书再校一遍,的确同出一手。
都尉低声道:就算文书能作伪,但下面加盖的东宫玉印做不得假。退一万步讲,哪怕萧玠不在,越山北上也是最好的攻梁之径。区区一个县城,我大军扫荡如碾蝼蚁。将军若怕有诈,您坐镇军中,末将请领先锋部队踏平菊崖!
见他仍沉眉未语,公孙冶急道:大哥,别犹豫了,你想想爹。当年就是中了梁皇帝的诡计,爹才被引入城关,叫西夔营一把大火活活烧死!如此血海深仇焉能不报?如今萧恒的儿子就在眼前,良机难得,事不宜迟!
半晌,公孙铄鼻翼翕动,缓声道:传我号令,南北两卫镇守城中,东西两卫立即集结,半个时辰后随我进军菊崖活捉萧玠。冶弟,你留下。
公孙冶道:大哥,你拿着帅印,坐镇军中更能安心。区区一个县城,你还信不过我吗?
公孙铄沉思片刻,将文书递给他,道:万事小心。
纸笺被烙铁般五根手指捏成一团,公孙冶脸上闪现过阴狠之色,与二十年前公孙子茀下令狼兵奔袭的神情如出一辙。
我要在梁皇帝眼前把他剥皮抽筋。公孙冶沉声道,摧肝裂胆之痛,也该让萧恒尝一尝了。
***
公孙冶的马蹄踏上菊崖土地时,听到一阵嘹亮的鸟叫。
菊崖县地如其名,建址山中,少有大路,羊肠道穿插在草木丛间,给行军增添了不少障碍。傍晚时分,树影婆娑,掠过公孙军旗,抓出道道血痕。
那鸟叫声十分短促,三声之后,复归寂静。都尉按马在侧,嘟囔:妈的,这鸟叫的瘆人。
公孙冶沉眉未语,还未施令,打头的飞骑已经疾驰而来,抱拳道:将军,前面发现有逃窜的流民,是否追击?
公孙冶道:你带五十人追击,这次要留活口,为我们入山带路。其余人等继续行进。
都尉了然:将军怕有诈。
公孙冶道:我们不熟悉山路,萧玠大抵会依仗地势暗设埋伏。菊崖再僻远,也得有大型车辆进出,一定会有大道。叫人继续往前探路。
驱马前行一会,飞骑再度赶来,道:末将无能,带兵追赶流民时险些中了圈套。菊崖在前方设了捕兽陷阱,折损了几个弟兄。
闻言,都尉道:将军料事如神,果然有诈。只是梁太子无能,不过纸上谈兵之辈,连咱们的飞骑队长毫毛无损,反而把自己的马脚暴露了!
公孙冶问:有没有抓到的活口?
飞骑懊恼:末将无能。
公孙冶和声道:非你无能。先行归队,阵亡的将士,各家奖赏十金。
齐军当即兵分两路,一路披荆斩棘,一路探寻大道。前进途中也遭遇几重陷阱,大多是效捕兽之用,内置铁掌铁刺诛物,虽有损伤,但折损不大。等暮色深沉、夜色降临之际,东卫队长策马赶来,昂然道:禀报将军,弟兄们在西处发现了大道!
公孙冶问:探看过了,没有埋伏?
东卫队长道:有十来个放冷箭的,但一看就是散兵游勇。咱们射死了几个,剩下的当即如鸟兽散,连刀剑都丢了,吓得屁滚尿流!不过菊崖县的官员的确有点本事,移过去不少高树木堆,要不是兄弟们看得仔细,还真以为是草窝窝给他们糊弄过去呢!
公孙冶颔首,从腰剑掣出宝剑,一振手臂,呼道:进军!
齐军马蹄当即腾跃而起,激起阵阵尘土,在夜色中如同弥漫血雾。公孙冶由东西卫队围护在中间,策马奔驰时,他突然从隆隆马蹄声中听见一道极细微、极轻亮的响声,是最初行军时听到的鸟叫。
不是鸟,是哨!
几乎是撤退声高叫出口的瞬间,公孙冶耳边爆开一阵巨响。都尉纵身一跃将他扑下马背滚向道旁时,公孙冶感觉有土块碎石搀着无数碎块摔打一身,在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他听到士兵们高声叫道:是火炮,是火炮!
一个穷乡僻壤,哪里来的火炮?
公孙冶无暇思索,因为潜伏树上道旁的梁兵已经和杀声一起从天而降。一道刀光刺向他腰间时,公孙冶滚身而起,被刀锋割破手臂时也割开持刀梁兵的咽喉。
公孙冶作战骁勇,时机瞬逝后再难有刀剑能近其身。梁军一看形势调转,并不恋战,当即掉头奔逃。
都尉大声叫道:将军,前面有个戴盔缨的,应当是他们的军官!
公孙冶重新跃上马背,厉声喝道:活捉梁将,剿灭梁兵!
菊崖县并不富裕,更没有充足军备,为数不多的几个骑兵还是征用的民间用马。卫士们两条腿跑得再快,也比不上齐军战马狂奔的速度。马蹄铁掌踏在地上,极具压迫的隆隆震动声排山倒海而来,甚至不用刀剑,仅是冲锋就能把前方奔逃的士卒踏成肉泥。
那顶盔缨越来越近,一个飞骑抡腕要砍,突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
地面轰然陷落,塌下一个深坑!
齐军冲锋之势未能立即收竖,骑兵人仰马翻,纷纷坠入坑中,被坑底早已削尖的竹刃刺得浑身血窟窿。
惨叫哀嚎声中,突然有无数火把照亮黑夜。鬼影般的树林后射出纷纷乱箭,震天杀声中真正披戴盔甲的梁军奔涌而出,士气高昂,樾州近在眼前的血仇让他们杀红眼睛。
齐军人马俱乱,不少士兵在奔逃中跌落在地,被自己的马蹄踩踏至死。混乱当中,高有一丈的军旗旗杆被狂马撞断,公孙大旗一片枯叶般坠落在地,当即被乱马践踏成泥。
旗折兵乱,绝非强抗之时。
公孙冶当机立断,大声叫道:撤兵!立即撤兵!
势不可挡的齐国军队遭遇了北上途中的第一次战败,折损将士虽不过百数,但主帅险些落网,极大挫伤了锐气。这座神秘的山丘似乎包含了无限怨恨,召来的不可思议的军事反击更像一种诅咒。诅咒战争,诅咒罪犯,诅咒一切杀生。这种诅咒外化成依旧嘹亮的鸟鸣,弹丸般射满天空,撤退途中的公孙冶被击中时也听懂了其中含义,它说公孙家的儿子子茀的祸根,这将是你和你父亲一样的折戟沉沙之地。
公孙冶调转马头振缰奔驰时回头而望,依稀看到梁军火炬之下伫立一个素衣消瘦的身形,山风山霭间如同鹤影,比起君主更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清楚知道,这就是那个集大成的巫蛊者,对他们施放一切诅咒之人。
我一定剁下你的头。公孙冶发誓,太子萧玠,我要啖你的肉来佐酒。
第119章
长生蛊以不可思议的威力维持了萧玠身体的运转,险些要他性命的刀伤似乎只损及皮毛。但每时每刻,萧玠都不得不忍受剧痛,每说三句话要有一次短时间的喘息,这和他苍白的脸色一起,让每个菊崖公人惴惴不安。
萧玠坐在公廨的太师椅里,额头冷汗密集,他缓气之时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开口,一时间只剩下妇孺们往竹筒里填装火药、导引引信的砰砰撞击声。尤尚恩递过热茶,递给萧玠时碰到他冰冷的手指,这几乎是一个死人的体温。他有瞬间恍惚,这个退敌守城如有神助的年轻人,究竟是太子还是托名太子前来复仇的樾州冤魂。
直到一声轻响,萧玠把茶盏放在几上,嘱咐:这活别叫女人孩子干。
堂下一个女人停住劈竹的手,大声道:殿下,咱们能干。男人们但管备战打仗,其余诸事,交给我们安排!
她背上用旧腰带捆扎襁褓,缚住她不过几个月大的婴儿。萧玠没多费口舌,道:好,齐军吃了地丸的亏,一定会对地面多加防备,树上和空中就未必。这次多做投器,怎么组装我已经教过大伙了,天亮之前必须制出三百架。
女人们爽朗道:成!地丸还做吗?
萧玠道:做,等我和尤县令确定埋藏地点,再叫车来运。先扎一百丸,大伙手上千万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