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金明非看了半天,试探道:同伙?
对,同伙。崔鲲声音发冷,将军请看,这些贿款存地便有七处,在文书中有所交待的就有三百万两之多。三百万两,顶得上大梁半年的赋税了!孔阳再贪也不过一个瑶州刺史,他就是肚皮撑破也吞不下这么多财!如此巨款,真的是他一人之力能搜刮出来的吗?而且
而且孔阳死了。
这个关头,稀里糊涂,服毒而死。
金明非也蹙眉,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虽奉圣旨,可瑶州是孔阳的地盘,他如何也不该畏罪自杀。至少,不是现在。
崔鲲目光锐利,除非真正的地头蛇,另有其人。
但孔阳身为一州刺史,四品大员,能压住他的还有谁?
崔鲲深吸口气,劳烦将军派人提调州府公员,我要知道孔阳的平日交际,以及他临死前见过什么人。事出突然,恐有危机,也请将军禀报殿下不要滞留,明日天亮继续出发。鹤驾安危,是社稷之重。
金明非领命而去,崔鲲当即点灯设茶,一一问讯州府官吏,插录事整理记录的功夫出去吃那碗送上来半个时辰的豆腐脑。她舀了一口,居然是甜的。
崔鲲也不讲究了,直接端碗来喝,喝到一半,听到勒止马蹄后靴子疾走而来的声音。
金明非漏夜归来,冲她抱拳,相公,殿下已经启程了。
崔鲲霍地立起,现在?
傍晚才在驿馆下榻,现在就夤夜赶路?
相公别急。金明非笑道,是潮州的程忠将军听闻鹤驾到了,特地赶去迎接。潮州营是陛下的本家,如今殿下驾到,上上下下都高兴坏了。
第62章
据说萧玠驾临潮州的那天,城头飞来一只仙鹤。深夜飞来,清晨未去,不吃不动不举翼,似乎在等待上帝的纶音。直到三天之后,艳阳当头,它终于发出一条闪电般的鸣叫。人们追逐它的踪迹直至城郊,在那里迎来了太子的车驾。
所有人都说,这是潮州的福音。
***
送别崔鲲后,萧玠正要在驿馆住下,突然听到屋外一阵马队跑动声。
步伐严整,不是寻常骑队。
是骑兵。
尉迟松呼吸一沉,当即提刀出门,不一会,门外竟响起畅快的大笑声。
萧玠推门而出,见门前立一条八尺高的汉子,年龄在四十往上。通红脸庞,络腮胡须,身披山文甲,显然是地方高级将领。一见他出来,一双豹眼瞬间明亮,声音有些激动:这就是太子殿下?
尉迟松笑道:正是殿下。
那汉子当即把袍一撩冲萧玠跪倒,他一跪,身后带来的数百骑兵也翻身下马拜倒在地。那汉子头磕得极响,把萧玠都吓了一跳,他却不管不顾,高声叫道:潮州营万骑将军程忠,率先头部众叩见殿下!得知鹤驾驾临,末将怕外面招待不周,特地带人前来迎接。
萧玠忙把人搀扶起来,将军快起。陛下常同我提起将军,将军于我便如自家叔伯,哪有这些规矩。
程忠扶着他双手起身,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握住他的手,情绪依旧激动:像,太像了,这鼻子眉毛简直是跟陛下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玠笑道:倒少有人说我像陛下。
程忠仍端详他的脸,殿下眼睛嘴巴更像秦公,但那股劲,一眼就能认出是咱们陛下的儿子。
他这样直白地讲到秦灼,萧玠浑身剧烈一颤。程忠拢住他的手,安抚道:殿下别怕,自己家里,没有外人。
萧玠声音有些颤抖:你们知道?
程忠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眼圈也发红,我的好殿下呀,咱们再不知道,这盖天底下还有哪个知道?
萧玠紧紧握着他的手,再说不出一句话。程忠四下一瞧,道:殿下住这边怎么也不是个事,末将听闻刺史孔阳颇有些鬼肚肠,放殿下在瑶州,别说陛下,就是末将也不放心。殿下若不嫌奔波,末将接殿下回潮州住去。
萧玠虽然犹豫,却已然心动,等程忠讲到陛下的潜邸也在这边,他便定了转去潮州的主意。潮州与瑶州毗邻,距长安却山遥路远,下次再来,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程忠行事利落,亲自扶萧玠上车。萧玠打开车帘,见他认镫上马,问道:将军的腿伤可好些了?陛下时常念叨,挂念得很。
玉升年间萧恒中计,被锦水鸳一楼的火药炸掉半条性命,跟随前往的潮州营死伤惨重,程忠在内,也因此断了一条腿。萧恒每每回忆,都悔恨颇深。
程忠先套上那条完好的左腿,控紧马笼头翻上马背,笑道:早习惯了,要是这条腿齐全,咱还觉得像多长了个部件呢!
瑶州潮州相隔不远,但短短两日便入潮州境萧玠如何也没想到。他打开车帘,探头问程忠,路怎么赶得这样快呀?
程忠正同尉迟松说话,闻言扭头笑道:回殿下,咱们走的是粮道。
粮道?
是,陛下当年亲开的粮道,南北东西全部打通。这边山多林子多,要按之前且得再走小半个月。
可是否不合章程?
程忠爽朗笑道:新一批官粮刚运到,这条路且空旷一阵呢,不妨事的。
地方军政之事唯皇帝鞠问,萧玠便转了话头,潮州刺史是哪位,我不太清楚。
程忠笑答:正是舍弟,大名程义。当年跟陛下打天下的时候还没办科举,末将也不知道死在何处,便给他从乡里捐了个官。陛下惦记旧情,他也争气,颇为提拔他。这小子知道殿下要来,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一心想瞻仰玉颜,给殿下接风洗尘呢。
萧玠也笑道:将军兄弟一双忠义,更是陛下的两条臂膀。我只是暂留几日,二位不要铺张。
队伍出了粮道便直抵潮州境,萧玠在潮州界碑后,远远望见一座庙宇。正在门楼之后,将士般戍守潮州。时近晌午,来往香客依旧络绎不绝。
萧玠打帘观望,这是哪位尊神的供奉?
程忠笑道:殿下猜猜看。
萧玠想了想,吴公祠吗?但听陛下说,吴公祠和薰娘庙相对着,近年虽合祠,也当有旧址我听闻细柳营也在这边驻扎,是怀化崔将军的庙?
程忠哈哈笑道:的确是将军庙,却不是崔将军,是咱们萧将军。
萧玠一怔:萧将军阿爹?
千真万确!程忠回头望去,当年陛下从西琼手里保下潮州,大伙就筹钱给陛下立了庙,这可是咱们潮州境第一座生祠庙。一开始只搭了间草屋,过几年富起来,才重新修葺的庙宇。咱们也商议过,要不要改成皇帝庙,但历朝历代皇帝千千万万,萧将军,就这么一个。
萧玠身体探出车窗,掉首而望。不远处,将军庙矗立州界,像父亲的背影一样。
***
程义和程忠生得并不很像,一个文臣一个武将,一个白面一个红脸,一个稀疏几道长须,一个浓密环腮的胡子,但站在一块打眼一看,就断得出是一奶同胞。
程义一早率人在城门前恭候,一见太子卫队伍,忙当街跪倒,高声叫道:下官程义,叩请殿下金安,殿下千岁!
萧玠这一段恢复得不错,日常交际应酬全能做来。他由沈娑婆搀扶下车,低手扶起程义,道:使君快起,使君兄弟替陛下镇守潮州,实在劳苦功高。
程义笑道:殿下真是折煞下官,若无陛下抬爱,岂有臣弟兄二人的今日?殿下奔波劳累,臣已在春芳园中设宴,还请殿下移驾。
萧玠亦笑道:常闻春芳园是潮州胜景,心向往之。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太子驾临的消息早已传遍潮州,萧玠马车尚未驶入街坊,就被铺天盖地的热情没了顶。大伙都不做活了,扛着锄头推着车子站在街边,一见萧玠车驾,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奇怪的是,少有叫陛下万岁殿下千岁,竟是一声六哥赛过一声将军,如此争相欢呼起来。
萧玠探身出车窗,同大伙招手,喝彩声更高一叠,七嘴八舌地喊他郎君。
程忠怕他生气,忙在旁解释:殿下莫怪,是陛下前些年南巡时让这么叫的。
街上太过喧哗,萧玠只能大声冲他喊:我不生气,大伙这么叫我,我高兴!
他喊得声音太大,过一会便要咳。沈娑婆掐着差不多拉他进马车,找丸药给他吃。这活向来是阿子做惯,如今他竟也轻车熟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