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知璋。”
凌谦念出这两个字的语气,温柔到有些毛骨悚然。
他和郁燃对视,手从郁燃肩头滑下,握住他的双手:“你信大哥吗?爸妈做的事情,大哥也是不久前才知情。”
郁燃不回答,凌谦又说:“大哥从来不会骗你的,不是吗?”
他给自己包装了一个无辜者的角色,甚至将以前那些将郁燃逼离凌家和不想让他回到裴知璋的身份等事情,都圆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保护。
郁燃在他炙热的注视下,给出了他想听的答案:“我相信大哥。”
凌谦一喜,猛地将郁燃拥入怀中。
郁燃抵住他胸前,没让凌谦将他完全抱住,他看了眼灵堂上的时钟:“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凌谦眉头一皱,“大哥还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郁燃说:“顾先生在下面等我,不好耽误太久。”
凌谦沉默片刻:“但这是关于裴家,你父母的事。”
郁燃犹豫了:“可是……”
凌谦没有催他:“实在不行,下次也行。”
郁燃垂眸想了想,说:“我和顾先生说一声。”
凌谦就像知道他会这样决定似的,唇角微微勾起,体贴道:“好。”
郁燃拿出手机,转身出了灵堂,他全程没有回头,但都能感受到凌谦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背上。
阴冷,黏腻。
郁燃没有走远,他就站在灵堂外的屋檐下。
没响两声,顾雁山接通了电话:“顾先生。”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遇到什么危险的样子。”
郁燃轻笑:“是。”
他回头,笑着同凌谦对视一眼,说:“大哥说有些关于我父母的事情要告诉我,我可以多留一会儿吗?”
啪。
郁燃听见一点微弱的声音,像是什么又轻又快的撞击声。
之后才是顾雁山懒洋洋的:“当然。”
“您在玩什么?”郁燃问。
“飞镖。”
郁燃笑道:“您真有闲心。”
顾雁山转动着手里黑黄色尾翼的飞镖,对准前方靶盘,手腕一抖,飞镖脱手。
之前插在靶心的粉色飞镖被击落在地,和地上其他的飞镖殊途同归。
叶时鸣不甘:“你等着,看我不把你射飞!”
“等你信号之前,我也得找点事情做不是。”顾雁山对郁燃道。
“我飞镖也玩得不错,下次能带我一起吗?”
“知道,”顾雁山说,“下次带你过来玩。”
“谢谢您。”郁燃笑着挂断电话。
他并没有太避着凌谦,虽然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但他说的内容,基本都传进了凌谦耳朵。
他表情有些难以维持的扭曲。
郁燃的飞镖,还是他教的,他却拿去向别的男人示好。
凌谦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死死盯着郁燃的背影。
而那边,郁燃转身时目光一滞,好像现在才看到转角处露出的半个轮椅。
他先看了眼凌谦,又望向转角处,试探性叫道:“亦清?”
那边轮椅上的人明显怔了下,才滚着轮椅从墙角转出来。
看到萧亦清那张脸时,郁燃也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看向凌谦:“大哥,亦清的眼睛……”
凌谦走过去,握住轮椅扶手,将萧亦清推到郁燃面前。
“做了个小手术,把坏死的眼球摘除了。”萧亦清摸着眼睛,指腹碰到眼珠也浑然不觉似的,“吓到你了?”
一股血液从脊柱冲向头顶,郁燃眼里只有萧亦清那双空洞又死板的眼珠。
那一瞬间他好像隔着时空看见了他自己,日复一日,就像萧亦清那样坐在轮椅上,眼眶漆黑,淹没在堆成山似的义眼中。
每一双,每一双,都是凌谦找人精心打造。
每一双,每一双,都倒映着凌谦的身影,和他一声声“喜欢吗”的询问。
“不,”郁燃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美,很适合你。”
大哥。
怎么办呢,我好像知道你的打算了。
萧亦清在他的称赞中,笑得有些勉强:“谢谢。”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来电声在三人间响起,萧亦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反应,郁燃循声望向凌谦。
凌谦顺手接起,随即变了脸色。
“小——知璋,”凌谦改口道,“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亦清,我去去就来。”
临走前,他拍了一下萧亦清的肩膀:“我很快回来。”
掌心落在萧亦清肩头时,他小小地瑟缩了一下,似胆寒,又似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郁燃目送凌谦走远,身影消失在台阶尽头。
萧亦清抓住他的衣摆:“我们,去后面吧。”
郁燃却问:“你知道你这双眼睛长什么样吗?”
萧亦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能摇头。
郁燃俯身,抬起萧亦清的脸,指腹微微用力扒开他的眼皮。
萧亦清有些难受,扭头挣扎着,郁燃便顺势放开他。
他还是那句:“我们去屋里等大哥吧。”
郁燃说:“你不知道你这双眼珠是什么样,但你应该还记得我的眼睛是什么样吧?”
萧亦清愣住。
郁燃见他腿上毛毯一角垂落在地,弯腰拾起,替他掖紧时,毛毯带着裤脚上缩,露出脚踝处长期佩戴镣铐压出的红痕。
郁燃握住萧亦清脚踝。
后者下意识挣了一下:“不要!”
“看来凌羲不在,你在凌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郁燃松了手,直起身。
他撑开伞,将萧亦清推下屋檐,一直走到院边。
站在这儿往下什么都望不见,起伏的绿林宛如浅滩涨涨落落的潮汐。
郁燃站在萧亦清身侧:“你知道大哥这么着急,是因为谁来了吗?”
萧亦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也不想和他谈论这些。
“凌叶……不,知璋,我——”
“是小羲哦。”
萧亦清猛地噤声。
他错愕地“望”向郁燃。
萧亦清慌张地伸出手,郁燃将手递给他,萧亦清紧紧抓着,指尖深陷:“小羲来了?”
“嗯,小羲来了。”
郁燃单手从兜里掏出一枚袖珍单目望远镜,一边调整变倍一边往山下搜寻,镜头扫过,人影晃动,郁燃将视线移回。
手指拨动,调距环转动时细微的金属声响,被淅沥的雨声掩盖。
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保镖刷刷站了一排,将凌羲拦在半腰。凌谦站在人群正中央,台阶上,身后保镖在头顶为他撑着一把黑伞。
凌羲发型凌乱,他一个多月没剪的头发长过了头,被几人压着肩膀摁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湿在水洼里。他身侧躺着一把被掀飞的红伞,伞骨变了形,风一刮就移了位,挡住凌谦的路被他一脚踢开,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凌叶,凌叶,我求你!”萧亦清说,“让小羲离开,让小羲离开我求求你。”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是凌羲自己要来的。”郁燃轻声,“我只是像大哥那样,通知了他一下而已。”
“妈妈的葬礼,我都来了,小羲出席也合情合理吧?”郁燃笑道。
萧亦清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似乎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重点,但最后对凌羲的关心胜过一切:“小羲他……还好吗?”
郁燃用望远镜注视着山下:“小羲瘦了,脸凹了,背上的骨头都冒出来了。他离开凌家,应该也没比你好过多少。你知道的,他现在是通缉犯。”
郁燃语气平淡,萧亦清却在听到通缉犯三个字时,表情空洞了一瞬。
“他当时不带你走,应该也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照顾你吧?”郁燃思索着,“他那些狐朋狗友或许有人接济过他,不过和通缉犯扯上关系,对大家的影响都不好,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人帮他。你说他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的?”
郁燃收起望远镜,看向萧亦清,他似乎顺着郁燃的话,想象了什么,脸上只剩下深深的茫然。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朝变成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光是想想,萧亦清都痛不欲生。
眼泪顺着那双空洞的眼眶淌下,他喃喃:“我……我不知道。”
郁燃注视了他片刻,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
郁燃:“你和凌羲分别那么久,重逢也不过半年,为什么你和他感情那么深厚?如果说是血脉相连,那为什么相伴长大的凌羲和凌谦相看两厌?”
萧亦清不知道,他紧紧拽着郁燃袖子,让郁燃不得不向他侧身:“你救救他好不好,你帮帮他,他会死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