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林砚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每一桩每一件都点名道姓,将问题与具体的人挂钩,而且全部都是他这段时间在户部核查过的,确有实据,抵赖不得。
他压根不提昨日林府门口的闹剧,更不涉及任何私人恩怨,所有的弹劾点都精准地落在“公务”、“账目”、“规制”上。
先从现任荣王开始,然后是荣阳郡君那个靠着裙带关系混上光禄寺少卿的丈夫,他们那个在工部挂闲职却总想捞油水的儿子,嫁出去的女儿的婆家在太仆寺,管马政的账也是一团乱麻,甚至儿媳妇的娘家,一个在地方上仗着姻亲关系横行乡里的小官……只要是跟荣阳郡君这一支沾亲带故,又被林砚查过账的,一个都没落下。
林砚每点出一个名字,列出一项罪证,朝堂上就安静一分。
被点到名的官员,脸色瞬间惨白,汗如雨下。
没被点到的,也暗自心惊,这林侍郎是抄家来了?打击面也太广了,而且桩桩件件都并非空穴来风。
就在林砚奏毕,躬身退回队列的瞬间,户部尚书张厚朴立刻出列,声如洪钟:“陛下,林侍郎所奏,皆乃臣等近日核查宗室账目所遇之积弊,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臣恳请陛下彻查,以正纲纪!”
紧接着,左侍郎褚晔也毫不犹豫地踏出:“臣附议!户部上下,皆可作证林侍郎所言非虚!”
这两位大佬一带头,整个户部的官员,但凡是参与了些许清查工作的,无论官职大小,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高呼:“臣等附议!”
这架势可不一般。
紧接着,与林家交好的一些官员、林砚在翰林院的旧友清流们,也纷纷出列表态附议。
他们或许不完全清楚内情,但相信林砚的为人,更嗅到了皇帝欲整顿宗室的风向。
一时间,整个太仪殿内,附议之声此起彼伏,站出来的官员占了十之七八。
只剩下少数与荣王一支关系匪浅或是自身也不干净的官员,面色惨白地僵立在原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被林砚点名弹劾的那些人,更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这些人的两个眼睛,一个眼睛写着“心”,另外一个写着“虚”。
龙椅上,萧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待附议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
“朕登基以来,屡次申饬,要求百官清正,宗室守法,然,总有人阳奉阴违,视朝廷法度为无物,贪墨公帑,蠹害社稷,今日林爱卿所劾,触目惊心,若属实,乃国之大蠹!”
萧彻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那些面如死灰的被弹劾者:“尔等有何话说?”
那几个被点名的官员早已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喊着“陛下恕罪”、“臣冤枉”,却连一句像样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事实俱在,证据确凿,如何狡辩?
萧彻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直接下令:“传朕旨意,户部侍郎林砚所劾一应人等,无论宗室勋贵,还是朝廷命官,即日起,全部停职禁足府中,无朕旨意,不得擅离半步,胆敢违逆者,视同抗旨,金吾卫可先斩后奏!”
“其中,林爱卿奏章中证据确凿之项,涉事主官,着即杖责八十,由金吾卫押赴其府邸门前,公开行刑,以儆效尤!”
杖责八十,还是在家门口打。
这简直是□□折磨加公开处刑的双重暴击,没个两三个月,绝对下不了床,而且这脸是丢到全京城了。
“陛下圣明!”以张厚朴、林砚为首的官员们齐声高呼。
萧彻微微颔首,最后沉声道:“宗室绝非法外之地,此次清查,乃整肃纲纪之始,望尔等好自为之!”
圣旨一下,早已候在殿外的金吾卫甲士立刻上前,如同鹰拿燕雀般,将那些面如死灰的被弹劾官员拖拽出去,求饶声、哭喊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宫墙之外。
朝臣们鸦雀无声地退出太仪殿,许多人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而且手段如此雷厉风行,毫不留情,这可是大渝朝立国以来,头一遭有皇帝对宗室举起刀。
一时间,关于皇帝“刻薄寡恩”、“不念亲情”的私下议论,悄然在一些角落滋生。
当然,这些声音,萧彻即便听到,也只会嗤之以鼻,他在乎的是江山稳固,是清除蛀虫,些许骂名,算什么?
林砚随着人流走出大殿,迎着初升的朝阳,轻轻舒了一口气。
开局顺利,这第一把火,烧得够旺。
至于后续……
林砚摸了摸袖中那份弹劾发草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账,总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而他和萧彻的“约会”清单上,好像又可以添上新项目了——比如,一起去看看那些被打板子的家伙。
看看这些趴在大渝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会不会知道痛。
说干就干,林砚拐了个弯,去御书房找萧彻。
林砚熟门熟路地溜达到御书房外,也无需宫人通报,自己揣着手就进去了。
萧彻已经卸了朝服,见他进来,唇角微扬:“下朝不去户部,怎么跑来朕这里来了?”
林砚凑过去,半点不客气地挨着书案边沿坐下,眨眨眼:“就是有个小小的提议,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趣?”
“哦?说来听听。” 萧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顺手将桌上那碟还没动过的精致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
林砚捏起一块榆钱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咱们去看看热闹呗?”
萧彻挑眉:“看什么热闹?”
“还能是什么?”林砚咽下点心,“当然是去看金吾卫执行陛下您的英明决策!”
萧彻听着林砚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语气,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他的含章,真是坦诚得可爱。
这种带着点小坏的主意,偏偏正合萧彻的心意。
“都依你。”萧彻扬声唤道:“李德福。”
李德福应声而入。
“备车,朕与林侍郎要出宫一趟。” 萧彻吩咐道。
“老奴遵旨。”李德福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安排。
不过一刻钟,一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便从宫城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出,混入京城清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中。
车内,萧彻和林砚并肩而坐,宽大的袖子下两手交握,一个威严内敛,一个清俊灵动,真真是相得益彰。
第一个目的地,是光禄寺少卿王某人的府邸。
这位王大人,正是荣阳郡君的丈夫,靠着老婆的宗室身份混了个油水不少的闲职,平日里没少捞好处。
马车停在街角,远远就能看见府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几名身着明光铠的金吾卫士兵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前,两名行刑手拿着长长的水火棍,肃立一旁。
王大人被两个金吾卫押着,面如土色,嘴里还在不住地求饶:“陛下开恩!臣知错了!臣再也不敢了!”
“啧,这就怂了?” 林砚透过车窗缝隙看得津津有味,“还没开打呢。”
萧彻淡淡道:“倚仗裙带之辈,能有什么骨气。”
话音刚落,就听金吾卫领队一声令下:“行刑!”
板子重重落下,伴随着王大人杀猪般的惨叫。
那叫声,真是闻者是解气,听者泄愤。
周围百姓的议论声更大了,多是唾弃之声。
“活该!”
“贪官!就知道捞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
“陛下圣明!”
林砚听得身心舒畅,转头对萧彻说:“瞧见没,陛下可是民心所向。”
萧彻眼底也闪过一丝满意。
当皇帝的,怎么会不想听到百姓称颂?
十来板子,王大人已经叫得嗓子沙哑,屁股上皮开肉绽,林砚觉得差不多了,便去下一家。
接下来是荣王世子。
这位世子爷倒是比他姑父硬气点,一开始还梗着脖子喊“我乃宗室子弟,你们敢”,结果板子一上身,没几下就嗷嗷叫,开始细数自己是被下面的人蒙蔽,是一时糊涂,求陛下看在他爹荣王的面上饶了他。
可惜可惜,萧彻别说是荣王的面子,连他自个亲爹的面子也没给过。
林砚听得直撇嘴:“现在知道抬出爹来了?贪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姓什么?真是又蠢又坏。”
萧彻冷哼一声:“宗室子弟,更应谨言慎行,以身作则,如此行径,罪加一等。”
一连看了好几家,情形大同小异。
有像王大人那样一开始就软蛋的,有像荣王世子那样色厉内荏的,还有直接吓晕过去的。
林砚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渐渐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靠在车壁上,叹了口气:“陛下,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呐,其实也没几个真有泼天的胆子,无非是以前被纵容得太久了,规矩形同虚设,久而久之,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觉得普天之下都该围着他们转,拿点、占点、贪点都是理所当然,一旦真动起真格来,个个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