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林砚的马车队在返京途中,行至洛州邻县——一个名叫清源县的地界时,被该县县令给拦下了。
  清源县令说县内有一伙山匪盘踞,原本都是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他不忍剿杀,想招安,可他说破了嘴皮子那些山匪也不信他,听闻林钦差在洛州雷厉风行、惩贪官安百姓,名声都传到他们这儿了,所以才大着胆子来找林砚帮忙。
  林砚那性子,看着整日吐槽摆烂,实则最是心软,见不得百姓受苦,一听这情况,当即就让父母妹妹带着大部分仆役先行回京,自己带着金九和钦差卫队,调转车头,就跟那县令往清源县去了。
  萧彻收到消息时,很是无奈,却也只能先将给林砚升官的圣旨放一放。
  同时萧彻心里很是骄傲,这就是他喜欢的人,有能力,更有担当,心里装着大渝百姓。
  只是萧彻还是担心林砚的安危,便让金一给金九传信,调附近的金影卫在暗地里保护林砚,切不可让林砚被伤着。
  清源县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里,林砚总算能瘫下来。
  奔波一日,又是听县令说明情形,又是查看地形图,了解山匪情况,脑子就没停过。
  洗漱完毕,林砚强撑着坐到桌边,铺开信纸。
  虽然知道金影卫肯定早早把他的消息传给了萧彻,但他还是想给萧彻写封信报个平安。
  原本以为正月一别顶多一个月便能相见,这下倒好,奔着两个月去了。
  【臣甚是想念陛下,惟愿陛下珍重,待臣归来。】
  林砚已经从最开始给萧彻写信不好意思说自己想他,到现在面不改色地写上自己的思念。
  果然,脸皮这种东西都是练出来的。
  写完了信交给金九,林砚这才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滚了半圈,望着陌生的帐顶,叹了口气。
  山匪啊,也不知道好不好搞。
  都是清源县的百姓,应当不难吧?
  唉,怎么说呢,这事儿吧,它就是个标准的天灾人祸混合双打悲剧。
  去年那场几十年不遇的大寒潮,萧彻反应迅速,赈灾银两很快拨了下来。
  清源县的这位邹县令,据林砚观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能臣干吏,但至少不是陈博渊那种货色。
  他拿到银子后,也是第一时间就组织人手,该买粮的买粮,该制衣的制衣,热火朝天地准备发放。
  问题就出在清源县这倒霉催的地形上。
  县城周边还好,偏有个叫“坳子村”的地方,窝在深山老林里头,平时出山就得绕半天,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雪下来,得,直接给你封得严严实实。
  什么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就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路断了,物资运不进去。
  邹县令急得嘴角冒泡,第一时间就组织了民夫壮丁,顶着寒风嗷嗷叫地去抢修道路。
  可这老天爷像是故意跟人作对,刚清出一点,晚上一场雪又给埋了,进度慢得让人绝望。
  工程艰难,还出现了伤员,县里钱粮也吃紧,方方面面都得顾及,邹县令是焦头烂额,只能一边督促修路,一边祈祷坳子村的村民能撑到路通。
  可惜,山里人的绝望,外面的人是很难完全体会的。
  坳子村里的人,看着存粮一天天见底,看着柴火越来越少,看着老人扛不住冻病了、没了……
  那种被天地抛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恐惧,足以吞噬所有的理智。
  他们不知道县令正在拼命抢修道路,他们只知道,说好的赈灾一直没见到影子,是不是狗官把他们忘了?还是干脆就想让他们自生自灭?
  猜疑和愤怒在绝望中滋生,像野火一样蔓延。
  终于,在某天又一位老人冻饿而死之后,村民的情绪爆发了。
  他们红着眼睛,把一腔怨气全撒在了村中里正头上——肯定是你这厮勾结狗官,黑了我们的救命钱粮!
  愤怒的村民打了里正,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横竖都是死,干脆抢了里正家那点微薄的存粮,一股脑儿跑上了山,占了易守难攻的老虎口,落草为寇,好歹山上树多,还能砍柴取暖,偶尔冒险下山“借”点粮食,也能多活几天。
  等邹县令好不容易打通道路,带着物资和满腔愧疚赶到坳子村时,看到的就是十室九空、一片狼藉的村子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里正。
  邹县令当时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可即便民已成匪,邹县令也不想出兵。
  那都是他治下的百姓,是他无用才会上山的,他怎么下得去手?
  邹县令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招安。
  他试了,亲自跑到山底下喊话,道理说尽,承诺给粮给地既往不咎。
  可山上的村民根本不信,还说谁知道邹县令是不是骗他们下去一锅端了?
  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邹县令是左右为难,剿又不能剿,招又招不来,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直到听说邻县洛州来了位钦差大臣林砚,雷厉风行地把陈博渊给办了,还把抄没的贪银用来补偿百姓,在民间赢得了极大的声望。
  邹县令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林砚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心美哥又要多等好几天才能等到老婆回家了[狗头]
  第77章 回去了可得好好夸夸萧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砚打着哈欠起床,刚拉开客房的房门想看看天色,就见邹县令已经精神抖擞地候在客栈外了,那架势,恨不得立刻插翅飞上山。
  林砚“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错觉,一定是错觉。
  林砚拍了拍胸口,重新拉开房门。
  哦,错觉还在。
  啊不,不是错觉。
  救命……这邹县令是吃了什么牌子的兴奋剂,他不困的吗?
  “林大人,下官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邹县令完全看不懂林砚充满困意的眼神。
  “好,邹大人稍等我一下。”林砚关上门,天色也不必看了,赶紧换衣裳。
  简单扒拉了几口清汤寡水的早饭,林砚就跟着邹县令一行人出发了。
  越往那山脚下走,路就越发不像话。
  一开始还能勉强走个驴车,到后来,干脆就成了人走出来的小道,陡峭不说,还遍布碎石,一不小心就能表演摔跤的各种姿势。
  林砚看着那几乎要垂直上天的山路,眼角抽搐。
  工伤,他要找萧彻报工伤。
  好在,林砚还有金九和钦差卫队。
  金九不愧是皇帝认证的专业人士,身手矫健得不像人类,遇到特别难走的地方,还能顺手拎林砚一把,避免了他一路滚上山的惨剧,钦差卫队的兄弟们也是个个身手不凡,如履平地。
  林砚夹在中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开大的辅助,前面全靠队友带飞。
  爬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林砚觉得自己快要原地蒸发,汗水湿透了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风一吹又冷得直哆嗦,嗓子眼儿里全是铁锈味。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让大家都休息一会儿,他好喘口气之时,前方带路的当地向导终于说了句:“大人,到了,前面就是老虎口。”
  林砚如闻天籁,扶着膝盖抬头一看。
  这地方选得是真刁钻,一处天然形成的山坳隘口,易守难攻,旁边还垒着些粗糙的石头工事,上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拿着锄头、柴刀的人影在晃动。
  邹县令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扯开嗓子就开始喊:“坳子村的乡亲们!我是清源县令!我今日请来了京城的钦差大臣林大人!林大人是代表皇上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林大人说!林大人定会为大家做主!”
  “做主——”
  “主——”
  邹县令喊得声嘶力竭,回音在山谷里荡来荡去。
  山上那边一阵骚动,人影多了起来,交头接耳,但没人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出现在工事后头,声音洪亮,带着浓浓的警惕和怀疑:“姓邹的,你少来这套!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骗我们下去,好一网打尽!”
  邹县令急得直跺脚:“本官岂是那种人?这次来的是京里的大官!林大人在此!”
  那被称作石大当家的汉子,目光锐利地扫向邹县令身后的林砚,见他年纪轻轻,虽然穿着官袍,但爬山上来的狼狈样还没完全褪去,脸上还带着点潮红,喘气也没那么匀,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
  “钦差?就他?毛都没长齐吧?姓邹的,你随便拉个人就想糊弄我们?”
  林砚:“……”
  他抗议!这是人身攻击!
  什么叫毛都没长齐?他是年少有为!
  林砚虽然很想放下个人素质跟这个石大当家争论个你来我回,但他是来办正事的,得维持住钦差大臣的风度。
  清了清嗓子,林砚压下那点喘,上前一步,声音尽量平稳温和:“这位……石大哥,本官林砚,忝为翰林学士,邹县令所言非虚,本官确是为此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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