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冰片彻底融化,谢澄找出干净丝绸把她脚踝包起来。
  南星啧了一声,“你没有纱布吗?”谁家包伤口用绸带啊。
  原本沉着脸的谢澄被逗笑:“你财迷成这样,连块布都舍不得。现在剑被别人拿了,不报复回来,晚上估计都睡不着。”
  他还没告诉她:那剑鞘是纯金的,而且是用品质上乘的羽毫金制成,轻如木料,价比隋珠。
  要是她知道,肯定比他还急着去找谢黄麟算账。
  “拿走就拿走吧,刚我把他骂了一顿,但愿x你小叔耳背没听清,否则到时候极力反对我当仙首怎么办?”
  谢澄被她这副后知后觉、暗自懊恼的样子逗笑,歇了去找谢黄麟的心思。万一到时候真撕破脸,影响了南星的前程,她估计就把他撕了。
  原来全是误会。她根本不喜欢小叔。想起自己方才借着酒意,压着她讨吻的孟浪行径……实在过分。
  他轻咳几声,余光悄悄观察,见她面色酡红,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惬意,未见被冒犯的不虞,心下稍安。
  指尖揉着她酸麻的小腿,谢澄出了许久的神,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所以不是他。那你情天里的另一个人是谁?”
  不是谢黄麟,还跟他长得很像……不可能,她总不可能认识他亡兄吧。
  南星正眯着眼,安然享受免费的按摩服务,常年习武的人对力度把握及其精准,驱除疲劳之余还很舒服。
  忽然听这么一问,她睁开眼,正撞进谢澄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见他给她按摩的专注样子,那句“怎么又问”噎在嗓子里,到了也没说出来。
  她垂下眼帘,轻声答:
  “一个故人。”
  “哦?”谢澄笑意不达眼底,“该不会是什么两小无猜、微末相扶的邻家兄长,还是萍水相逢、年少情深的天降郎君?”
  他手下力道重了几分,冷哼一声。
  “结果他英年早逝,亦或与你分道扬镳,你孤身入仙门,遇到了我,打眼一看——疑是‘故人’来。”
  “……”
  第93章 茶狗师兄木头师妹
  南星心道:确是故人来。
  但,不是郎骑竹马来,不是一见误平生,而是初遇便结下梁子、分庭抗礼的政敌。
  谢、崔两家的确是同进退的盟友,可这情谊随着崔白鹤的早逝告终。
  崔白鹤钦定的继承人心太软,即便有谢澄明里暗里的帮衬,上位没多久就被人篡权夺位。
  于新任崔家主而言,谢澄曾是她最大的绊脚石;于谢澄而言,她逼死了自己故友留给他的、仅存的念想。
  家主不擅武力,更喜钻营,作为她最看重的心腹,南星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殊荣与权柄。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理所应当同仇敌忾,和谢澄势如水火。
  但,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他。
  所有人都说,谢澄对她,总是一退再退、一让再让。以往雷霆手段的人,在有关她的事情上,却总举棋不定。就连争执过后,还会亲手扎个秋千示好。
  谢澄还给谁低过头?从未。
  其实他秋千扎的很精巧,只是她不肯荡。毕竟那样无忧无虑荡秋千的时光,于她而言,早已一去不返,不堪回首。
  南星垂下眼睫,蓦地怀念起那架秋千来。
  “被我猜中了。”谢澄幽幽道。
  南星恍然惊醒,眼前人与忆中人在眼前如水波交融,恍惚难辨。她无奈道:“别胡思乱想,我小时候连个朋友都没有,哪来的什么竹马和意中人。”
  谢澄挑眉:“就算有我也不怕,总归是比不过我,你迟早会移情别恋的。”
  南星一怔,旋即扶额:“你够了。
  真按他设想的来,他俩成什么人了,她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谢澄,你少看点话本子吧。”
  “我只看剑谱,从不看话本子。”
  “那你哪里编出这么一串乱七八糟的无边风月来?”
  “托你的福。”
  “……”
  嘴上说着不怕,但横竖从她嘴里套不出那位“故人”的丝毫痕迹,谢澄又默默生起闷气。
  这气生得荒唐,偏偏对着绝不能发作的人。于是成了困兽,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最终却只敢啃噬自己的骨血。
  那些细小的不快被反复咀嚼,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无休无止。直到她递来一个眼神、一句软语,这漫长的自我凌迟才得以赦免。
  世上竟有她这种人——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旁人隐晦的不愉,却又从不肯哄。
  敏锐,但无情。
  年年复年年,说不定他早早就被她气死了。
  一边气着她的“故人”,一边还得任劳任怨地替人揉腿,混成他这样,也算是独一份了。
  “喏,你帮我戴上。”南星随意道。
  谢澄抬眸,只见南星递给他一根红绳,乍一看他还以为是刚那根腰带,不由怔了一瞬。旋即,他就看到了红绳中央,坠着的那枚红玉髓。
  银杏叶,他雕的。
  “长生剑不是被拿走了,剑坠怎么还在?”
  “当然是我抢回来的。”
  谢澄接过,发现南星还在红玉髓两侧串了两枚铜币,一正一反,一花一字,不是什么珍奇古币,就是市面上流通的最常见的铜钱。
  “为什么穿两枚铜钱?我有一盒前朝留存的古币,成色犹可,送……”
  南星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墓里沾了死人味的东西,再值钱我也不要。”
  更何况,这铜币对她意义非凡。
  她总是和常人想法不同,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见解,谢澄便笑:“戴在哪里?”
  南星撸起袖子,露出左小臂。
  谢澄将编好的红绳系在她手腕上,南星晃了晃手腕,半展示半炫耀。古朴的铜色、血红,还有白皙的肤色映在一起,为她平添几分恣肆的江湖邪气。
  谢澄的视线凝在那枚红玉髓上,仿佛看见自己捧出去的那颗心,被她用同样的珍重轻轻接住。
  他原本不曾奢求回响。
  可此刻,这截不开窍的木头竟真的开出花来。她不仅接住了他沉甸甸的心意,更将它戴在明处,
  她其实,还挺会哄人的。谢澄想。
  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替她垫高两个枕头,让她靠得舒服些。随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床崭新锦被,铺在窗边的小榻上,自顾自躺下。
  已经准备穿靴离开的南星动作一顿:“?”
  不是说要送她回去么?
  谢澄面色如常,语气坦然:“外面暴雨狂风,不便出行,暂且凑合一夜罢。”
  区区风雨,以他的修为,用灵力震开便是。南星狐疑地瞥他一眼,终究还是应了声:“好。”
  他屈指一弹,屋内灯烛应声而灭,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唯有博古架上的几尊瓷瓶,泛着幽微的光泽。
  雨淅淅沥沥,催人好眠。
  有床帏相隔,四下昏暗,连影子也映不出分毫。南星便也无须避忌,坐在床沿换了寝衣,侧身卧下,酝酿睡意。
  她素来觉浅,身处陌生环境更难安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她。
  雨声、蝉鸣、枝头鸟雀的扑翅声、乃至谢窸窸窣窣的翻身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听见谢澄低低咳嗽了两声。
  修仙之人,体魄强健,总不至于吹些风就染上风寒。南星阖着眼,没理会。
  过了许久,他又翻了个身,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这榻好硬。”
  简直娇气。南星依旧没理。
  夜渐深,她却毫无睡意,脑中反复推演着明晚的秘密会面,越想越是精神。暗中交易并非目的,将事情摊到明面上,才更有趣。
  正思忖间,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探入床帏,轻轻勾住了她的袖角。
  那手的主人似乎笃定她已熟睡,指尖得寸进尺地勾缠上她腕间的红绳,极轻地摩挲着那颗红玉髓,流连不去。
  南星静静等待着,想看他究竟意欲何为。可那只手只是徘徊片刻,便又悄悄缩了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缓缓睁开眼,余光扫过厚重的床帏,只见一片漆黑。
  这家伙……醉酒时不是大胆得很么?如今连碰一碰她的手都不敢。
  她无声地向里挪了挪,腾出外侧的空位,语气平静无波:“要不要睡上来?那榻太小,腿都伸不直。”
  话音未落,谢澄已单手掀开床帏,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沉默而迅速地滑入她被中。
  她是让他抱着被子上来,不是跟她……算了。
  少年剑修身躯如火炉,那点寒气只附着在衣料表面,肌肤相贴处,唯有滚烫的热意源源传来。
  当谢澄自身后拥住她时,南星漫无边际地想:他的寝衣定然只是虚虚拢着,否则这温度怎会传递得毫无阻隔。
  他极其自然地调整着姿势,手臂自她颈下穿过,让她枕在自己臂弯里,另一手则稳稳扶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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