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程曜灵一脚踢开霍冲的刀背:“废话少说,当年玉京园我对你救命之恩,你认不认?!”
  霍冲制止了想扑上来的手下,又迎上前跟程曜灵打起来:“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公主大恩,永志不忘。”
  “好!”程曜灵掐住霍冲脖颈,将他踹倒在地,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道:“那我今天挟恩图报,要你放我走,这个恩你报不报?”
  霍冲跪在地上,脸上浮现挣扎之色。
  程曜灵目光扫视四周,没有丝毫耐心:“要么你死,我被抓,要么我走,你留下,自己选!”
  被程曜灵扼住咽喉,霍冲面色逐渐涨红:“公主姐姐……你对侯爷……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吗?”
  “不念。”程曜灵:“我恨不得他死。”
  霍冲喘着粗气,重重一拳砸在地上,闭目无力道:“我放你走。”
  程曜灵抓住霍冲衣领将人提起来,仍扼着霍冲喉管,只是力道稍有放松。
  霍冲高声大吼:“都让开!”
  程曜灵挟持着霍冲走过前金鳞铁骑、现羽林军部众分开的道路。
  “公主姐姐,你不知道,侯爷他这些年其实过得很可怜,他是真心喜欢你。”霍冲仍然在为杨弈说话。
  程曜灵连冷笑都懒得笑:“与我无关。”
  杨弈如今在她眼里是纯然的敌人,也就是死人,迟早要死在她手上。
  “公主姐姐……”
  “闭嘴。”程曜灵不耐烦了:“再为杨遥臣说话我就把你带走囚禁下药然后每天在你耳边说喜欢你。”
  霍冲瞬间瞪大了眼睛,神色呆滞不敢再说一个字。
  出了玉京园,程曜灵放开霍冲,旋身一脚蹬在他屁股上将人踹出去老远。
  她先回了公主府,确认忠节夫人无恙后,从天鹰卫里拨出三十人即刻送母亲回沧州。
  京城要大乱了,沧州有舅舅邓显顶着,出不了什么乱子,又是母亲的家乡,暂时是程曜灵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临别时忠节夫人问程曜灵:“你不跟母亲一起走吗?”
  程曜灵默了片刻,一撩衣袍给忠节夫人跪下磕了个头:
  “母亲,我一向不喜欢‘孝’这个字,也几乎不说,但今日,是女儿不孝,我已经很努力了,但答应你的事,我还是没法做到。”
  她抬起头看向忠节夫人的眼睛,目光无比明亮澄澈:
  “我没法苟且偷生,没法明哲保身,没法对世事袖手旁观,没法对所有一笑而过,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有想为之而战,为之而死的东西。”
  茫茫人间,她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但此刻却展现出了不动如山的、重于千钧的坚毅:
  “母亲,我要看到这个天下,为我改变。”
  忠节夫人别过头去不看女儿,良久才低声道:“你比武阳长公主更有威望才能吗?”
  “或许将来可以。”
  “长公主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独领大军力抗北戎了,你不如她。”
  程曜灵道:“我现在不如,未必一辈子都不如……”
  忠节夫人垂下眼睛,打断了程曜灵的话:“即便不论长公主,你又比慕容平溪更聪慧渊博吗?”
  “我不及师傅。”这是不争的事实,没什么好辩驳的。
  忠节夫人接着问:“那你又比小满地位更高吗?比我更世故老练吗?”
  程曜灵诚实地摇头。
  忠节夫人轻轻笑了,像是嘲讽,又透着彻骨的悲寒:“所以,我们尚且没能动摇半分的天下,你凭什么改变?”
  程曜灵被问住了。
  她目光虚茫几息,又重回坚定,拉着忠节夫人的手道:“你们动摇了的。”
  忠节夫人皱起眉心,低头看女儿:
  程曜灵一字一顿:“我,齐守心,所有北宫出身的女子,心慕四姝的女子,就是你们动摇的那一片天下。”
  忠节夫人怔愣许久,摸摸程曜灵头顶,怅然地吐出一口气,有女如此,且喜且哀。
  她叹道:“咱们母女今日一别,死生从此各西东,或成永诀了。”
  程曜灵站起身紧紧抱住忠节夫人,用自己的脸去贴母亲的脸,那个最开始需要忠节夫人蹲下身才能平视的小女孩,已经长得比母亲都高了。
  她眼中沁出些许晶莹的液体:
  “母亲,如果我死在你前头,你不要太难过,我都不听你的话,留你一个人在世上,不值得你为我伤心的,你要争取多活,如果有来生,我比你早投胎许多年,就做母亲的母亲。”
  忠节夫人拍拍女儿的背,像小时候这个女儿刚刚失而复得时的那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亲昵,笑道:
  “我可不做你的女儿,我怕你报复x我,也从出生起就扔了我,逼我成婚,待我凉薄。”
  程曜灵小声反驳她:“你也没有那么坏,你还是有很多好的。”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忠节夫人放开程曜灵,面上溢出年长者过尽千帆的包容与温柔,还有无限的哀伤。
  程曜灵并不知她为何散发出如此浓沉深重的哀伤,心中却也染上了些生离死别的愁绪,勉力撑住,含着泪咧开嘴笑起来,将母亲送上了离京的马车。
  她抹了把脸醒醒脑子,而后带着慕容贤和其余天鹰卫迅速撤离了公主府,杨弈的探子绝对已经给杨弈报过信了,她再不带人跑只怕是要被连根拔起。
  她们在京郊找了个隐蔽处暂且驻扎,午夜时分,慕容贤受命潜入博阳侯府去找崔尧传消息,程曜灵则单刀赴会,赶往长河营所在的长河畔,去找魏标。
  魏标此人,程曜灵听杨皇后说,他是出身寒门,虽有才能,但门路有限,当年花了大半家财对昌平公主自荐枕席,想做昌平公主的面首。
  可昌平公主向来眼高于顶,魏标的样貌只能算是一般俊朗,并没达到让昌平公主青眼的地步,于是昌平公主随手将他扔进了舅舅辖领的长河营,官职虽不高,但中间人看在昌平公主的面子上,给了个能接触岑大将军的实权位子,魏标就此得了岑大将军看重,平步青云。
  魏标也知恩,姿态摆得极低,向来以公主引荐为荣,逢年过节都给昌平公主府送上厚礼,长年累月,也真叫他跟昌平公主攀上了三分交情。
  只是这所谓的三分交情里有多少真多少假就不知道了。
  程曜灵这次来劝他倒戈的两大筹码,一是昌平公主留下的那张写着“杨弈杀我”的血帕,二就是杨皇后亲自加玺盖印的封魏标为大将军的诏书。
  杨皇后刚写完诏书的时候,见程曜灵站在桌前留恋不舍地看了半天,笑她是官迷,程曜灵也坦荡承认,她就是想要大将军之位。
  杨皇后登时挑了挑眉毛,而后也大方地让程曜灵别担心,说大将军之位是留给程曜灵的。
  程曜灵都怔了一下,问一朝还能有两个大将军?
  杨皇后云淡风轻地笑笑,说当然只有一个,前一个死了后一个不就上位了吗。
  彼时她看着程曜灵睁大的眼睛,神色更愉悦,教程曜灵,说这就是掌权者的承诺,生杀予夺,只在一念,飞鸟尽良弓藏古来有之,不是什么稀罕事。
  程曜灵低声骂了她一句心眼儿真坏。
  杨皇后反以为荣,说你记得我对你好就够了。
  程曜灵心虚地捂住了耳朵逃跑了。
  所以如今她面对魏标,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第92章
  “臣魏标,见过昭平公主。”长河南端,波心桥上,魏标对程曜灵见礼。
  程曜灵将人扶起来,从怀里掏出昌平留下的血帕交给魏标。
  “这是……”魏标看着那方丝帕上的血迹,大为惊颤,手腕猛地颤了颤,心中似有预感。
  “昌平公主的遗书。”
  魏标愣在原地,良久无言,他定定盯着那方丝帕上灿然怒放却血渍斑驳的芍药花,眼里有些泛酸,朦胧中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脾气有些坏却很容易讨好的公主,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公主此番……是为皇后娘娘来当说客的吧?”
  程曜灵点点头,魏标能猜出来并不奇怪,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杨弈与杨皇后之间的博弈,如今朝中人除了那些顽固出了名的中间派,就是非此即彼。
  其实也有人不解雍丘杨氏怎么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来了,还一副不死不休的势头,但碍于二人身份,也都是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魏标小心翼翼收好那方丝帕:“烦请昭平公主告知皇后,臣此前糊涂,受奸贼蒙蔽,此后愿与娘娘同心,共诛奸贼。”
  “嗯?”程曜灵没料到如此顺利,她连杨皇后封魏标做大将军的诏书都没拿出来呢:“你都不验验这帕子的真假吗?”
  魏标喉头滚了滚,艰涩道:“我认得她的绣工和字迹。”
  程曜灵打量了魏标一会儿,颇为欣赏道:“你倒是个性情中人。”
  “也没有那么性情。”魏标的神色归于沉稳:“许多时候都是被情势推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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