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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她又写道:“此中误会,为何不能解开?”
  世人固然心有偏见,鲜少有人敢承认自己的过错,可是若当时之人从不争辩,百姓们又如何得知他的苦衷?
  何永春自是有苦难言,急得面目红紫,唇瓣颤抖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这——你让我从何说起啊,你对王爷了解太少,也根本不懂朝堂之争,不知道王爷从前经历了什么……”
  姜眉神色一黯,冷哼了一声,拿过纸笔,墨笔如刀一般飞速写着,
  “他从不愿告诉我这些往事。”
  “自是不信任我。”
  “认为我无需懂得。”
  “所以你也不必说了。”
  “我甚至算不上是他信任的人。”
  她将笔放下,人便往账外走去。
  何永春眼见她如此冷漠,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急火攻t心,猛烈咳嗽起来,连忙上前阻拦。
  “王爷为何自幼患上寒疾,你不是一直想要得知吗?我今日告诉你,是因为太后,是因为陛下,都是他们害得!”
  *
  姜眉停下了脚步。
  “为何,太后不是他的母亲吗?”
  “陛下不是他的哥哥吗?”
  何永春淡淡道:“皇家没有母子之情,亦没有手足之情。陛下是王爷的兄长不假,但你应当不知,王爷才是太后娘娘的亲骨肉,陛下实已故先圣德皇后之子。”
  她怔住了,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径直离开,默默坐回了何永春身边
  他长叹一声,将这些沉埋多年的宫闱秘事一一告知了姜眉。
  当今陛下顾元珩,生母圣德皇后,是先康武帝继位之后的首位皇子,出生便被视作东宫不二人选。
  先帝为王爷时与发妻鹣鲽情深,圣德皇后出身名门,性情刚正,眼见先帝登基后笃信术士,自认天命,沉溺酒色、致使朝政废弛,屡次劝谏无果,最终心灰意冷,红颜未老恩先断,一怒之下自裁明志。
  彼时二人虽然离心离德,可到底是自幼青梅竹马,夫妻之死刺痛先帝,一度立志重振朝政,却也让先帝倍感羞惭,使得尚在襁褓之中的皇二子顾元珩因此失了圣心,被随意交由当时位份不高的徐昭仪——如今的太后,顾元琛的生母抚养。
  顾元珩自幼聪慧早熟,胸怀大志,与养母徐昭仪在后宫中相互依存,竟也站稳脚跟。短短六年,徐昭仪竟一路升至权势滔天的徐贵妃,顾元珩也重获圣眷,再入东宫之选。
  然而就在这两人无限风光之时,徐贵妃再度有孕。也正在这一年,京畿大旱,民间谣言四起,传有旱魃降世,即将自东极紫宸之地诞生,为祸人间。
  当年徐贵妃操劳宫务,孕期已是百病缠身,生产时更是九死一生,几乎踏进鬼门关。
  她诞下了双生子,或许是老天作弄——皇八子皮肤白净,相貌可爱,可惜诞下时便是死胎,皇七子顾元琛却身形瘦小如猫,皮肤青紫可怖,面容怪异,若非太医及时诊治,只怕也难以活过一个时辰。
  徐贵妃的死敌贤妃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她在前朝后宫散播谣言,称徐贵妃诞下“旱魃”妖孽,更买通先帝信任的玄道方士坐实,一夜之间,徐贵妃被废黜囚禁,饱受多年侮辱。
  “王爷当年,险些就要被当场摔死了,还是兰妃娘娘再三劝解,保住了王爷的性命。”
  何永春的声音很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一般,说起这些是,当真是觉得恍如隔世。
  “王爷跟着太后娘娘一起被关进永巷,你不知道永巷是什么样子吧……那不是人待的地方。贤妃更非善类,不肯放过太后娘娘。”
  “既如此,她的怨气和恨又往哪里撒呢,你知道吗?”
  姜眉听着,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窜上脊梁,浑身一阵恶寒。
  “王爷还不能说话走路的时候,太后娘娘每每遭受侮辱责罚,便会将他身上掐得满是青紫瘀痕,待他大些能走路了,更是非打即骂,直到有一次将王爷打得高烧不退,险些丧命,才惊动了陛下……”
  徐贵妃倒台后,皇二子顾元珩被交由其他嫔妃抚养,却也并未忘记养育之恩,一直设法暗中帮扶,只可惜翅膀软弱,年纪尚小,所做努力也是付诸东流。
  顾元琛重伤垂危,高烧昏迷,顾元珩终于寻得时机,暗中运作,引起了先帝的注意,也恰是那时贤妃父兄身陷贪污军费之案,这桩荒唐的冤案才得以昭雪,贤妃斩,徐贵妃借此翻身,走出了永巷。
  “整整五年啊,”何永春幽幽叹道,眼中是望不到底的悲凉,“王爷他打小就是在冷宫里过活的,五年了,王爷才第一次见到先帝,才能被下人叫一声殿下,而不是孽种。”
  “我是王爷一岁那年被调去看管永巷的,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太后娘娘才第一次好好抱着他,因为那是在先帝面前,她要和先帝哭诉自己的委屈,指着王爷身上的伤痕,说那是贤妃的人如何虐待他。”
  “那个王爷身上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着的,太后娘娘扇他的脸,他眼睛都肿着,想抬手去抱他母妃,但是没有力气,我一直守着他,怕他醒不来,夜里他疼醒了,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
  许是人老多情,又是回忆往昔之事,何永春格外动情,一度哽咽不能言语。
  “王爷他和我笑着说‘何公公,母妃今日终于开心了一些,她不讨厌我了’。”
  *
  “我当时抱着王爷,他那么小的,身子却那么轻,想去找太医来为他再好好看看,让他别那么疼,好睡个安稳觉,可是哪里找得到人,那时候太后娘娘只顾得和陛下……”
  姜眉脑海中浮现起何永春口中描述的画面,只觉得心口阵阵刺痛,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或许不会轻易相信旁人,可是她能从何永春的语气中看到,他没有欺骗。
  “我不懂。”
  她颤抖地写道。
  “为什么会这样恨?”
  “他那么小,又有什么过错。”
  “就算是因为他出生害她遭难。”
  “为什么不怪老皇帝?不怪害她的人?”
  “顾元琛不也是她的骨肉吗?”
  姜眉无法理解,即便自己此生与生育无缘,可看到了小孩子,心中总会涌起万般怜惜。即便他们只知哭闹。
  更何况面对一个自己亲自诞下的血脉相连的骨肉,怎能下得去手殴打?
  往昔顾元琛谈及太后之时眼底深藏的绵绵恨意,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你能这样想,便说明你是心善之人。”
  何永春擦净眼泪,却擦不走悲痛的神色。
  “但凡当年太后娘娘能有一丝一毫的慈母之心,王爷幼时便不会过得那样苦……离开冷宫,还不是王爷苦尽甘来的时候。”
  昔年徐贵妃虽翻身离开永巷,却未能恢复昔日荣光。贤妃死了,还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妃嫔以及其他皇子。她失去了顾元珩的抚养权,更被得势的宜妃刘氏处处打压。整日苦思复仇夺权之策,终于想到了一条毒计。
  说到底,亦是宜妃刘氏野心太大,手段酷烈。为扶植亲生的四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她早年与贤妃相争时,便做过残害皇嗣的勾当。
  彼时顾元琛的“旱魃妖孽”之名被洗刷,人又出落得聪慧可爱,加之先帝心怀愧疚,对他宠爱有加,时常带至紫宸殿伴驾。
  顾元琛因自幼坎坷,极擅察言观色,总能讨得陛下欢心,这份恩宠,自然引起了宜妃的忌惮。
  姜眉心头掠过强烈的不安,打断了何永春的喃喃叙述,写问道:
  “王爷既已经得宠。”
  “太后太后为何还是对他不满”
  “大抵是把王爷当做了仇人吧……看着自己的仇人过的更好,只会愤怒,不可能高兴,更遑论后悔。”何永春茫然摇头
  姜眉想不到母子为何还能变成仇人,她一直想着,若是自己不曾进入窨楼,能嫁一个寻常人家,有一个小女孩,一定千百倍地对她好,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王爷寒疾从何而来吗?”何永春声音沉了下去,“就是因为太后和陛下,当年太后娘娘要扳倒宜妃,当今陛下亦不想让四皇子挡了自己的太子之路,便想到了利用王爷。”
  “陛下?”
  姜眉难以置信地写下这两个字。
  上一次陛下来王府探望顾元琛时,她完全感不到他会是如此心机深重之人。
  “做了,旁人都说陛下爱护幼弟,自王爷从永巷出来便一直呵护怜爱,教王爷读书骑射,可是真到了那不得不用时候,他也不在意王爷的生死如何。”
  顾元琛在冷宫多年,本就身体羸弱,畏惧寒冷,那一日下着大雪,却偏被他最信任的皇兄带到霜镜湖边上去玩蹴鞠。
  那球被皇兄不慎踢开,飞滚到了别院去。
  “琛儿,我去寻球,你就在此等我。”
  “我怕……皇兄不要走,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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