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姜眉也在旁认真听着,她已做好了打算,这几日可以留在此照料他一些。
顾元琛却余怒未消,让姜眉把何永春叫回来,扬言要将他赶回京城去。
姜眉自然不能答应,反让其余侍奉之人都退得远了一些,轻抚着他顾元琛的额头,不厌其烦地为他擦去不断沁出的汗珠.
她受过伤,留过血,知道痛是什么滋味,因此也知道他如今有多痛。
“你若是没事了,能不能滚开?”
顾元琛沉寂了许久,忽然张口说道,“别碰本王,烦……”
他好似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方才满怀温柔与歉疚,凝望着她,将自己的生死交付她手中的那个顾元琛。
姜眉还来而不及思考方才何永春说的许多事,可是她知道,这些事是顾元琛不愿说的,不愿说出口的事,往往比触目惊心的伤口还要让人感到悲哀。
“还痛不痛?”
姜眉握住他有些浮肿的t手,轻轻揉按为他舒活血脉。
顾元琛忽然睁开了眼睛,用一种莫名哀然的神色看向她:“姜眉,你可知,方才你握那箭的时候,大可直接杀了本王报仇?”
“你还觉得痛不痛?”
她又无声地问了一遍,仿佛这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
顾元琛冷冷道:“你问这些有什么用,痛又如何,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又是谁?”
她不再试图写些什么,只微俯下身,半趴在他的枕榻边上,扣紧他的五指,掌心印贴在他方才因痛自己掐出的血痕里。
“你对我这般好……却是做什么?”
顾元琛喃喃念道,语气中满是嘲弄,隐着长久的叹息,如青烟一般萦绕在帐内。
“有什么用呢?”
姜眉轻咳了几声,距离上一次两人分别,已经过去了十余日。
分别那天,他陪她在廊檐下晒了许久的太阳,姜眉身子不大舒服,却一直强撑着,直到送他出门。
他上马要去往军营时,因迎面吹了寒风,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顾元琛便没能走成。
他陪着她吃药,用过晚膳,直到她沉沉睡下,才连夜策马赶回了军营。
如今也是听到她的轻咳声,顾元琛便不再说那些冷硬伤人的话,亦将她的手扣紧。
泪水从眼眶中流出,烧灼着鬓角,一路滑落到耳旁。
“眉儿……”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想起那晚伤痕累累的姜眉,复想起许多过往的不快。
姜眉握紧了他的手以做回应。
“我好痛啊。”
第33章 旧疾
她凄凄笑了笑,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小心度入他的口中。
“鸠医师说你才醒。”
“不能多饮水。”
“先润润口。”
“等伤好些了,再慢慢喝。”
“你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姜眉裹紧身上的斗篷,伏在顾元琛的身侧,揉按着他的掌心,希望能略微减缓他的痛楚,只是方才何永春的那些言语犹如擂鼓一般,在她耳畔与心头反复撞击。
顾元琛沉寂了许久,流干了眼眶中最后一滴泪,阖目柔声道:“本王不要你侍奉,回去吧,关城外寒冷,军营之中更是生活艰苦,你身子不好,如何能经受得住?”
“你安心等我回去寻你罢。”
姜眉写道:“你是怕我追问你什么吗?”
“你放心,不会的。”
两人默了片刻,她最后一次在顾元琛掌心写道:
“现在你应当好好休息。”
“我不同你讲话了,不要再劳心伤神。”
她脱去了鞋子,尽量用最轻的动作伏在顾元琛身边,张开臂弯,为他擦拭眼角的泪痕,揉按眉心。
在药物和疲累的影响下,顾元琛很快就睡着了,意识模糊之际,他的头下意识偏靠在姜眉的这一侧,追逐着她轻缓的吐息。
他的确是太累了,这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一箭,却也为他带来了难得的安眠。
姜眉第二日起得格外早,却还是遇到了前来看望的何永春与梁胜,即便她和顾元琛的衣衫都整合着,她还是感到被撞破一半的羞惭。
瞧她面色不好,梁胜难得主动叮嘱她去休息,可望着她离开时有些踉跄的步伐,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方才他看到了姜眉凝望着王爷的眼神,与从前在王爷身边的歌姬是不一样的,与其他女子也都不相同,她是真心实意惦念着王爷。
她是不一般的女子,梁胜知道自己心中敬佩她,感激她,可是却说不明他心中此时此刻的滋味,她是王爷的人,他自己也是,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了,他如此告诫自己。
昨夜惹恼了顾元琛,何永春心中又担忧,一夜不曾合目。
见到王爷还没醒,他便让梁胜在此陪守一会儿,转身去寻离开的姜眉。
她本就虚弱,休息不好,步伐也缓慢了许多,何永春叫住她,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让人为她准备了一些米粥和肉羹。
姜眉闻到那肉羹腥膻的气味,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痛苦的回忆和昨日顾元琛满身是血的模样悉数浮现在脑海里,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那支断箭依旧握在掌心,手上尽是鲜血,便不住地干呕起来。
何永春先是一愣,拉过姜眉的手为她把脉,探得并无异样之后舒了一口气,却又转瞬间难过起来。
姜眉反应过来他方才在做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屈辱,不满地写道:
“我只是有些累了。”
“你不必担心的。”
“我并不可能有身孕。”
何永春看懂后,心中五味杂陈,急忙辩解道:“哎呀!你这傻丫头!你想什么呢?为何总要把人想得这样坏!”
他将勺子递给姜眉,喃喃道:“我哪里是不想你有孩子,如今王爷把你当做最可心的人,宝贝着你,若你真的能为王爷添上一位子嗣,如何不是好事!”
姜眉对此心有论断,她知道自己不算什么,便没有回答,只把那肉羹推远了一些,捧起温凉的米粥一饮而尽。
“昨夜我离开后,你可有同王爷说些什么?昨日王爷骂得好,是我多嘴了,今后你也不要再提这些事。”何永春哀叹道。
他昨夜的确是太过伤心,以至于失了判断,他其实已然在心中认定姜眉是那个可以陪伴在王爷身边的人,即便从前无数个时候,他都认为这是一场冤孽。
同她说一些不合时宜之语,说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无非是想让她能知道顾元琛的苦衷,不想她因为从前不悦之事心存芥蒂。
王爷已经太久没有主动敞开心扉,让一个人走进他心里去,因为上一个人不仅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还让他的这颗心再无被修补的可能。
何永春只是怕,他怕有一日顾元琛再度伤心欲死,也怜惜姜眉,不想让她错过这命中不易的安宁富贵,更不想她被旁人的过错牵累。
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一边都是痛的,何况是他这个年纪的老人。
姜眉沉默着用茶水将残留在碗壁上的米粒冲下饮尽,沾着残茶在桌上写问道:
“昨日你问我杀顾元琛时是如何想的。”
“是为那三百两黄金。”
“也是我有怨恨。”
“我不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
“但是我恨。”
她还是头一次和自己谈论起这件事,何永春忙问缘由。
“我恨权贵,尤其是顾元琛。”
“北境遗民哪个不怨他。”
“他另建都城,偏安一隅的时候。”
“北境的遗民苦苦煎熬着。”
“你不在北方,你不会懂。”
“我们只能任北蛮之人欺辱宰杀。”
她止住颤动的眸光,神色一冷,继续写道:
“你却说的不一样。”
“你说并不是他苟且偷生逃到东昌的。”
“不是他将大半江山与黎民社稷拱手赠与北蛮的。”
“你说这些都是另有苦衷?”
“你若是撒谎欺瞒我。”
“我现在就杀了你。”
何永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无声凶骇震慑到,也不知是否是她侍奉王爷久了,他总觉得这丫头如今越来越像王爷,自己心中又藏着事,有时候便很是怕她。
“我都这把年纪了,为何骗你啊!你不信我,可是你不能不信王爷啊,你跟了他有些时日了,你扪心自问,王爷究竟是不是卖国求荣,只为自己称帝的小人?”
“东昌的日子便很好过吗?那八年里,王爷过得就不煎熬吗?若不是王爷死守天堑,抵挡住北蛮南下,那大周就全完了,左右大逆不道的话我也说了,便再说些,没有王爷,陛下当真能在西北起势,反攻北蛮吗?”
有心护着顾元琛,他言语不免有些急躁:“你怎么不恨陛下呢,陛下隐姓埋名了四年,那四年里,他不也是看着百姓水深火热之中吗?”
姜眉沉默了,凌厉的目光随着她的垂眸消失不见,她知道自己无法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