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便见这疤面人沉下目色,道: “那位既然点名要见南怀生,今夜一旦作罢,我们如何同他复命?也不知那位这次会醒来多久……老三还没找到南怀生?”
  面具人道: “老三那法宝只能寻活人的气息,南怀生一身阴毒,躲在桃木林里就像水入了海,要寻到她恐非易事。那位每次清醒的时间多不过三日,今日错过良机,那便等他下次醒来再说。到得那时,他兴许不想再见南怀生了。至于南新酒,过两日我寻个机会搜他魂,顺道杀了便是。”
  疤面人冷哼一声: “南新酒一旦回了涯剑山,要杀他谈何容易?你当涯剑山那几柄剑是吃素的?还有,此处既是你定下的地点,又布下了咒阵,南怀生与涯剑山那小子究竟是如何逃走的?堂堂丹境大圆满,你便只有这等水平?”
  修士寻人的手段花样百出,最常见的便是在对方身上落个禁制。偏南怀生是个体弱凡人,禁制一落,立即就会毙命。他们不敢冒险,只能将人悄悄掳走。有三名丹境圆满的修士在,又是在桃木林这样的地方,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结果还是叫她逃了。
  别说疤面人,就连面具人自己也很诧异。
  那两个小娃娃一个修为低下灵力被禁,一个体弱濒死屡屡昏倒,竟能悄无声息地从咒阵里消失,真是怪哉。
  面具人对疤面人的质问并不在意,云淡风轻道: “我亦很好奇,咒阵没破的情形下,他们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我的咒阵连你们都破不了。”
  疤面人阴冷的目光又望向河床对面,血肉模糊的右手尚在滴血。方才便是那可恶的小子朝他撒出数百张符箓,破了他的云阴掌。
  那小子撒完符箓后便消失了。但桃木林不能设传送阵,就连瞬移符也只能瞬移十里,疤面人猜他定然还在这附近。
  他杀意腾腾道: “捉住那小子搜一搜魂便知道了,南怀生说不得也是他藏起来的。”
  面具人似笑非笑: “那可是云杪真君的唯一传人,你确定要搜他魂?我是不敢招惹云杪真君的,你若是敢,悉随尊便。”
  面具人这一路连辞婴一根头发都没伤,便是不想对上一整个涯剑山,尤其是云杪那疯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云杪能疯到何种程度。
  听见“云杪”二字,疤面人眸中露出一丝忌惮,改口道: “哼,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连桃木林深处的煞兽都被他惊动了,活不活得下去都成问题,何须我出手。”
  桃木林的高阶煞兽连他们都觉棘手,一个尚不足七岁的小儿他不信还能逃出生天。
  面具人不置可否,抬眸望向西南方向,淡淡道: “他闹出这些动静,可不是为了引来桃木林的妖兽,乾坤镜内有人正在过来。”
  疤面人顺着他目光望去: “涯剑山的人?”
  “嗯,来了两柄剑,不确定是哪两柄。”
  涯剑山丹境以上的每一把剑都不好对付。
  面具人心中已生退意,腰间的传讯符忽而一亮,他点开,听见一道阴冷的声音道: “南新酒出现了,他似乎知晓南怀生的藏身处。”
  这人正是疤面人先前所说的“老三”。老三一说完,疤面人当即道: “我们马上过去。”
  话音刚落,他后背陡然一寒,连掐诀都来不及,猛地往后一掠。
  只听“轰隆”一声,他原先站立的地方被炸出一个大坑,热浪翻涌,浓烟腾腾,前头的河床受波及皲裂出一道道裂痕。
  “混雷珠?”
  混雷珠乃地阶法宝,出其不意之下,一颗便能炸死一个丹境。疤面人躲得不算及时,左腿断裂,腰侧被炸出个窟窿。面具人相较之下要幸运得多,只受了点轻伤。
  二人望向河床对面。
  纷纷扬扬的雪幕里,烟尘渐敛,小少年以万仞剑撑地,冷冷盯着他们,身上的衣裳破碎不堪,沾满了血迹。
  “你不是说你能无声无息把混雷珠放他们脚下么?怎么还是叫他们发觉了?”辞婴在灵台里问白狐狸, “他们伤得不够重,你快把我带离这里。”
  “你嫌弃个麒麟屁!知道帮你破除那咒阵耗了我多少魂力吗?能偷袭成功已经很了不得了!”白狐狸面色恹恹,破罐子破摔道, “我这次真的要睡了,你自己想法子逃离!堂堂上仙,就算没了记忆,也断不可能连这点小喽啰都收拾不了。记得看好你的灵台,莫要再震醒我!”
  白狐狸破掉面具人的咒阵就已经用掉攒了许久的魂力,本想到辞婴烂成筛子的灵台睡一觉补点魂力,结果这厮竟然同时引爆数百张符箓,不仅把自个儿炸掉半条命,还把它从灵台里炸了出来。
  要不是它及时匿去辞婴的气息,这小破孩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你睡呗,”辞婴咳出一大口血,凉凉道, “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干脆和我一起等着,对面那丑八怪马上就要送杀招过来了。”
  白狐狸: “……”
  疤面人的确是被辞婴激得杀意再起,再顾不得其他,双手掐诀,一个火红葫芦现于掌心,丹境大圆满的威压如洪水般涌向对岸。
  “既然你非要找死,那便去死!”
  辞婴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震得七窍流血,灵台里仿佛有无数把飞剑在切割他的灵识。他痛得浑身发颤,眼前再度闪过那两轮旭日。
  “黎辞婴!”
  白狐狸急忙往他祖窍注入一丝魂力,辞婴无力地转了下眼珠,气若悬丝道: “别让他们……通过搜魂……找到她。”
  说完两眼一闭,彻底昏了过去。失去意识的瞬间,他胸口蓦地一亮,一口青玉小碗及时飞出, “铛”一下抗住疤面人潮水般的威压,将他护在阵内。
  “有天阶护身法宝也无用,今日你必须死!”疤面人将葫芦抛向空中,喝道, “去!”
  巨大的火龙从葫芦嘴咆哮而出,直奔辞婴而去。
  火龙将一整片落霞寨照亮,疤面人盯着辞婴,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笑意。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面具人忽然动了,左手贴住他后背,右手双指一并,刺入疤面人祖窍,藏在指尖的剑光骤然射出,刹那间便将疤面人的灵台搅碎。
  疤面人双目怒睁,眸中犹带惊惧,却是再无一点生机。空中的火龙如烛火遇风, “呼”一下灭了。
  “都说了我不想招惹崔云杪。”
  面具人将手中鲜血擦在疤面人斗篷,动作慵懒轻慢。他盯着罩住辞婴的玉碗,神色复杂。面具下那双始终含笑的眼,已然没了笑意。
  “折腰碗……她竟是将它给了你。”
  丢开斗篷,面具人单手掐诀,一个黑色咒印从他掌心飘起飞向辞婴,咒印一碰上玉碗便入地化作一圈黑色咒阵,将玉碗的灵光牢牢封禁住。
  “本座日行一善,你乖乖在这咒阵里待着,莫要捣乱,免得小命又不保。”
  面具人收回目光,身影一晃,消失在落霞寨。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疤面人的尸体以及那个悬在半空的葫芦。
  第7章 赴苍琅 惊魂夜(二)
  怀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落霞寨,是尚未被阴煞之气侵蚀的落霞寨。
  寨中幽鸟啾啾、潺湲淙淙,祠堂外的老树挂满了白幡,叫这本该安宁喜乐的村寨蒙上一层悲怆之意。
  老树下站着个扎丫髻的小女娃,小女娃手里攥着一张红绸,正在吃力地往上攀爬。
  树身粗糙的皮在她手掌刮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她却浑不觉痛,固执地虔诚地将红绸挂上最高的树枝,同老树许愿。
  她说阿爹入了林子,已许久不曾归。平安树,你帮我把阿爹找回来好不好?
  小孩儿许完愿,翌日便被阿娘带离落霞寨逃命去,没等到她的阿爹归来。
  那是平安树在落霞寨收到的最后一个愿。
  于是平安树留在寨里,在数日后汹涌漫来的黑雾里,替她等阿爹归来。
  黑雾侵蚀着它的根,万古难明的幽暗模糊了岁月,就在平安树以为它再等不下去时,东边,曾经金乌升起的地方,忽有一树拔地参天,护住了它最后一点生机。
  怀生隐约知晓这是老树妖的一缕执念。
  可她醒不来。梦中巨树拔地而起时,她甚至听见了一声呼唤。
  半梦半醒间,她摇摇晃晃地坐起身爬向洞口,想要朝东去,朝着那棵巨树去。
  宽大的衣袖被洞口冰冷的雪水洇湿,就在她半个身子即将探出树洞时,一根柔软的枝条轻轻抵住她肩膀,将她推回了树洞。
  落回树洞的那一瞬间,那呼唤她的声音遽然远去。
  怀生猛一激灵,从梦中醒来。下一瞬,辞婴抛出数百张符箓的画面狠狠撞入脑中,她连忙朝落霞寨的方向望去。
  那里空空落落,除了落雪,什么都没有。
  怔愣间,垂在树洞外的树枝莫名扭动起来,猎猎风声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怀生!”
  是她爹!
  怀生慌忙扒住洞口向下望,果真看到了南新酒。老树妖俨然是把他当做入侵的敌人,数十条树枝交错着抽向南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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