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辞婴背起怀生钻出去,从破开的墙洞逃出屋子。跟在他身后的白狐狸周身灵光一黯,化作一道白光飞回辞婴祖窍。
  夜色苍茫,一道细瘦的身影在幢幢树影里拔足狂奔。
  怀生死死扒住辞婴的脖子,忽觉头皮生寒,连忙道: “左前。”
  辞婴肩膀一斜,急忙把怀生从背上甩入怀里,同时就地一滚,躲过左前方挥来的一根妖藤。
  那妖藤足有二人合抱之粗,一鞭下来,还不知要受多重的伤。
  这一路过来,他们一个负责跑,一个负责示警,已经躲过了数十次妖藤的袭击。
  辞婴不敢使用灵力,连御剑都不敢,一旦动用灵力,且不说马上就能追踪而来的面具人,单单是这附近的异兽妖植便够他们喝一壶了。
  桃木林里的异兽妖植最喜欢的食物便是修士这一身灵力饱满的血肉。
  辞婴跑了数十里,身体已有乏意,动作也越来越迟缓,方才那妖藤虽没击中他,但掀起的劲风还是叫他喉头涌出一股腥甜的血气。
  “又来了。你身后,是只鸡。”
  怀里的小鬼话说得越来越利索,辞婴莫名感到安慰,将怀生往前轻轻一推,起身的瞬间便已拔出万仞剑,身法如风,往身后的异兽猛力刺去。
  那异兽原是只家鸡,被秽气侵蚀多年,早就成了凶猛的兽禽,足有八尺高,浑身像是在墨水里滚过一遭,遍体乌黑,唯独一双斗鸡眼泛着血色。
  辞婴刺去的这一剑虽没灵力,但疾如风快如雷,竟一剑得手,在鸡兽的翅膀刺出一个窟窿。
  墨色血液滴滴答答落下,鸡兽痛叫一声,猛然张开翅膀,朝辞婴狠狠一煽。
  妖风汹涌袭来,辞婴被煽得倒飞出去,将万仞剑狠狠刺入地面方止住身形,躲在他身后的怀生同样没能躲过这阵妖风,身子往后一飞便撞上一棵巨树,差点儿没疼晕过去。
  那巨树本是在沉眠,被怀生硬生生撞醒,当即一根乌漆嘛黑的树枝抽了过来。怀生急忙握住藏在衣裳下的长命锁,谁知这妖树抽的不是怀生,而是与鸡兽缠斗在一块的辞婴。
  鸡兽双翅挟着辞婴,鸡喙啄米似地啄向辞婴祖窍。辞婴一面挥剑削它翅膀,一面左支右绌躲那细长尖嘴,看起来颇为狼狈。
  眼见着树枝马上便要抽来,那鸡兽突然刹住双翅,像是失魂之人突然回魂一般,一双斗鸡眼傻愣愣看着辞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惧怕。
  那双红通通的斗鸡眼一愣过后,很快又扫了眼怀生以及她身后的巨树。下一瞬,便见那鸡兽狠狠闭上眼,猛地越过辞婴,一头撞向老树妖抽来的树条。
  只听“轰”的一声。鸡兽被那树妖狠狠抽飞,没一会儿便在半空炸成一蓬乌血。
  这一变故把辞婴和怀生都看懵了。
  怀生莫名觉得,鸡兽在撞向树妖前看辞婴和她的那一眼,似乎带着……歉意。
  树妖一击即中,却没结束,枝条如巨蟒,在空中摆了个尾,又朝辞婴抽来。
  这老树妖的实力比那鸡兽厉害许多。鸡兽虽异化成兽,到底没养出妖力,除了身形大力气大,杀伤力并不强。
  老树妖却不然。
  辞婴神色凝重,终于发觉一丝不对劲。
  妖藤追到这处便果断收回藤蔓,想来这里就是老树妖的领域,除了那些未启智的异兽,旁的妖物根本不敢闯入。
  脸颊被鸡喙刮出数道血痕,萦绕着淡淡的煞气。辞婴无暇兼顾,立剑起身,心知此时不得不动用灵力了。
  若是要动用灵力,便不能再带着那小鬼,太危险。只能先用万仞剑斩断这树妖的枝条,再用瞬移符将那小鬼带离此处,给她寻个地方躲起来。
  他在心中飞快盘算着,粗壮的枝条已带起阵阵阴风闪电般袭来,电光石火间,一道瘦弱的身影忽然冲了出来,挡在辞婴身前。
  辞婴瞳孔骤缩,心跳在这一刹那停了下,他大吼: “快躲开!”
  怀生没躲,而是捏紧了衣裳下的长命锁。预料中的凌厉攻势却久未落下,唯有枝条带起的风在耳边拂过。
  怀生掀眼,便见那比她还宽的枝条仿佛定住了一般,悬在她头顶。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一步步后退,直到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扣住她手腕方停下。
  桃木枝条停顿片刻方又开始动,像条盘旋在虬枝上的蟒蛇,朝下缓缓探去,在怀生鼻尖一寸外停下。
  这老树妖分明没有眼睛,可怀生感受到了一道视线。这道视线没有杀意。
  “啪”的一下。一团雪花从树上掉落在怀生头顶,叫她直愣愣打了个寒颤。
  她一动不敢动,老树妖仿佛是知晓她被冻到了,枝条往上一挑,温柔拨走她头顶的雪团,随即慢慢抽了回去。
  怀生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虽不知是什么状况,但这老树妖看起来对她并无恶意,不仅放过了她,还放过了辞婴。
  二人悬着的心刚落下,数十里外忽然爆出一阵灵光。那灵光出自一柄圆月弯刀,先前面具人便是用这刀杀死驻地里的南家修士。
  怀生再度握紧了胸口的长命锁,道: “鸡把他,引来了。走?”
  鸡兽引来的可不仅仅是面具人。能将面具人逼得在桃木林动用灵力,只可能是有妖力的煞兽也出现了。
  辞婴皱眉,望向前头的老桃树。
  这老树足有数十人合抱粗,粗粝的躯干散着好几眼树洞,树洞掩在层层叠叠的枝须里,人藏在里头,很难被发觉。
  “我走你不走。”他冷静道, “这妖树对你没有敌意,你的气息在这里很难被探寻到。但我不同,那面具人定然有什么法宝或手段能探到活人的气息。”
  “不要。”
  怀生没同意,可辞婴压根不管她同不同意,运转灵力,抱起怀生便往十丈高的树洞飞去。
  那树洞与怀生差不多高,不算很深,但藏起两个小孩儿却是绰绰有余。
  辞婴在树洞外停了片刻,见树妖没有任何动静,似是默允了他的举动,方弯腰把怀生抱进去。
  一股腐臭味迎面扑来,怀生本就快要晕过去,被这臭味儿一熏,脑袋突突生疼。
  辞婴用万仞剑扫走树洞里的枯骨和腐叶泥,从芥子戒摸出两套道袍,一套铺在树洞底面,一套罩着怀生。
  做好这一切,他又掏出一颗丹药,掰开怀生的嘴,道: “用你那十颗乳牙把这丹药咬碎吞下去。”
  怀生知他要走,把药一吞便牵住他袖摆,指着胸膛道: “你留下。我有,护身器。”
  辞婴难得笑了一声: “我知道,这是南叔给你寻来的护心锁,能挡元婴修士致命一击。但那人不是为了杀你,而是另有图谋,你不能落他手里。至于我——”
  他扬起下颌,臭屁道: “我是万仞峰的下一任剑主,杀了我,就是在与一整个涯剑山为敌,谁敢杀我?”
  怀生才不信他的大话,攥他衣袖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不要。”她重复了一遍, “我们,不分开。”
  树洞口结着一层霜,小女娃的脸被清淡的雪光照出一层颓败的惨白色调。她是在睡梦中被掳走的,束发的布帛早已摘下,此时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可她面上没有半点惧色,那双明亮的眼静静看着辞婴,坚定道: “我不怕。我不要,一个人。”
  “我知道你不怕。”辞婴抽回自己的袖摆,给她擦去脸上的尘污,又细细替她穿好宽大的道袍, “你若是累便睡一觉,醒来时南叔就来了。假如他不来,我会来。”
  说着抬手用力按住怀生的头顶,认真道: “记住了南怀生,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我一定会回来。”
  怀生还欲再说,小少年已经毅然决然往后一倒,万仞剑化作一道清光,载着他冲向落霞寨。
  乌浊的浓雾里,那道清光跟星辰一般耀人眼。不远处的圆月弯刀立即调转方向,飞速追去,与此同时,一只阴气化成的大手穿过密密麻麻的飘雪抓向辞婴。
  就在那只大手即将抓住辞婴时,一阵刺目的灵光在万仞剑上空遽然绽开,数百张符箓同时爆裂,璀璨得如同黑夜里炸开的焰火。
  “轰!” ——
  怀生定定望着那一团渐渐熄灭的焰火,身体终于承不住,双目一黑,再度晕了过去。昏过去的那一刹那,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别死,活下去。
  她最讨厌别人为她而死了。
  大地在震动,似有地龙翻身,不过刹那,平整的雪地现出无数只大小不一的兽印。
  两名身披斗篷的修士立在干涸的河床边,回头望向密林深处。
  其中一名斗篷人道: “桃木林深处的煞兽被惊动了。那里头的煞兽跟落霞寨附近的煞兽不一样,妖力强横。一刻钟后,若还是找不到南怀生,今夜的行动只能作罢。”
  若是怀生在这,便会认出说话的斗篷人便是那面具人。
  另一名斗篷人没戴面具,藏在兜帽里的脸遍布狰狞可怖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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