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刑无恍惚想起,少尊未执掌战部之前,曾被誉为是东四重第一美男子,与西四重的黎渊少尊并称“九重天双玉”。
  后来他成了北瀛天战神,天神们再提起他来,终于不再用从前的戏称,而是恭恭敬敬、心悦诚服的一声“白谡上神”。
  刑无是三万年前被白谡选中,从仙域升至九重天任仙将的。他在下界曾任仙盟盟主,称得上是长袖善舞、人情练达。白谡将他带来北望宫,便是让他协助淮准神官筹办婚宴。
  战神白谡与天界帝姬葵覃的成婚大典是九重天这数万年来最大的盛事,请帖早在一千年前便已送往诸天。
  说到“请帖”,刑无不由又想起一事。
  他望着白谡斟酌道: “南淮天的回柬两年前已送来长遥山,明日望涔上神会率领南淮天一众仙神参加少尊的成婚大典。”
  白谡闭目“嗯”了声,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刑无打量白谡的神色,迟疑着要不要同他说扶桑上神的事。
  扶桑上神三年前已从抱真宫出关,那日来送回帖的神女便是扶桑上神麾下的芙梨少神。
  北瀛天与南淮天两战部曾并肩作战两万年,刑无蒙扶桑上神数次相救于危难,又与芙梨少神是旧识,下意识便问起了扶桑上神的伤势。
  他是万想不到这么句发自肺腑的关切问询,竟会引得芙梨少神拔剑相对,差点就要与他打起来。
  “刑无上仙,你们北望宫一脉与我们抱真宫早已形同陌路。我家上神的伤势,不劳你费心!”
  昔日芙梨少神难掩恨意的话言犹在耳,可刑无始终没弄明白抱真宫与北望宫缘何会走至今日这境地。
  是因着少尊与帝姬的婚约?
  还是因着……听玉上仙的陨落?
  似是觉察到刑无的走神,白谡掀眸问道: “还有何事?”
  刑无霎时醒过神来。
  四千七百六十年前,扶桑上神伤重闭关,少尊便不曾过问扶桑上神的伤势,如今更是不会再过问了。
  既如此,扶桑上神来不来参加婚典,少尊又怎会在意?
  刑无摇一摇头: “无事。”
  白谡再度闭上眼: “去神祖殿守着,时辰到了再来唤我。”
  勾连数十座宫殿的长廊如巨龙盘旋在长遥山,数千颗泛着淡黄光晕的琼妃珠静静悬于廊下,行走间光雾流动、温暖若春。
  极阴之处生极阳,琼妃珠便是孕育于北瀛天极阳之地的天地至宝。
  淮准神官曾说这些琼妃珠是少尊亲自去极阳之地寻来的,只因葵覃帝姬畏冷。
  淮准神官还说少尊与帝姬青梅竹马,若非帝姬受伤沉睡三万年,如今的北望宫早就有了女主子。
  刑无望着那些琼妃珠,不知不觉停了脚步。跟随少尊三万年,刑无至今都弄不懂少尊的心思。
  他初来北瀛天战部的头一万年,在荒墟与少尊并肩作战的从来都是扶桑上神。可自葵覃帝姬在两万年前苏醒后,扶桑上神与少尊却渐成陌路。
  与天墟不一样,南淮天战部多是来自仙域的飞升仙人。
  同为飞升仙人,刑无与南淮天战部一贯交好,也曾偷偷惋惜过与少尊定下婚约的不是扶桑上神。
  若与少尊成婚的是扶桑上神,如今的南淮天与北瀛天兴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静立良久,他忽然摇头一叹,心道他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明日……
  明日便是三月初九了呀。
  三月初九,宜嫁娶、宜历劫。
  据说这一日春和景明万物生,乃是太虚天曱华上神翻遍近万年天冕历,特地为白谡上神与葵覃帝姬挑出来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也是扶桑为自己挑的陨落之日。
  自出关后,她每日都会算上一卦,算出来的结果始终是这三字:三、九、辰。
  三月初九,辰时。
  不愧是万年来最好的黄道吉日,不仅宜嫁娶、宜历劫,还宜献祭、宜陨落。
  若是有得选,扶桑也不想与白谡、葵覃的大喜之日撞上。
  摊上这么个日子,她献祭生死树这顶顶壮烈又顶顶牛逼哄哄之举也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以那些好事神仙的尿性,多半会是个凄怨的故事。
  但这不是没得选么?
  既然没得选,那撞日子便撞日子吧。
  总归明日她都要身死道消了,故事再凄怨又与她何干?还能把她寂灭的真灵捞回来问一句为何要挑这一日献祭么?
  随便吧。
  扶桑将龟背反手一扣,用指节叩了叩桌上的符纸。符纸无火自燃,眨眼便化作一缕轻烟消散无痕。
  做完这一切,她正欲推门出屋,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浇水声与说话声。
  “明日便是那两位的成婚大典,咱们这两日盯紧些,莫让上神听见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传言。”一道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另一道脆如黄鹂的声音立即接过话茬,咬牙切齿道: “本少神都辟谣过多少回了,只要一提起那两位,总有蠢货上赶着要攀扯咱们上神!呸!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扶桑默默收回手,决定等满霜和芙梨吐槽完这一波再出门。
  对于她们嘴里的“那二位“,扶桑自然知晓是谁。不就是明日要举行成婚大典的北瀛天少尊白谡上神与天墟帝姬葵覃么?
  至于满霜说的那些个传言,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怎生还在传呢?扶桑无奈叹息。
  说起扶桑与白谡的老黄历,那还得翻回五万年前。
  五万年前的某个黄道吉日,孟春天尊推衍出神木生死的护道者现世。便让彼时客居在南淮天的白谡替她走了趟暝渊之水,将生死树的护道者唤醒带回南淮天。
  扶桑便是那位护道者。
  师尊说她甫一诞生便被带回了南淮天,可扶桑总觉着自己在暝渊之水沉睡了许久。久到她至今都记得暝渊之水里,那无边无际的幽冷与阒暗。
  白谡用神木笛唤醒她的那夜,她睁开眼的瞬间便看到了光。
  那是漂浮在水面的皎洁明亮的月莹,她寻光而去,破水而出时,白谡泠泠若雪的身影就那样伴着月色流转到她眸里。
  后来扶桑时常会打趣白谡,说她初诞于天地见到的第一幕景便是他,问他是否觉得荣幸之极?
  白谡觉不觉得荣幸已无从考究,但扶桑便是从这一日开始,开启了她作为神族的征途。
  作为生死树的护道者,扶桑生来便有积年神族的神力。只她空有一身神力,却不知如何使用,师尊干脆又叫白谡教她剑法和道术。
  美曰其名,他们年轻人教年轻人好说话没隔阂还学得快。
  白谡上神是年轻一辈天神里的第一人,不到两万岁便成了北瀛天战神,可谓是威名赫赫。让他来教扶桑,自然够格。
  但威名赫赫的白谡上神委实不是个好说话的,教起扶桑来,那是怎么狠怎么来,净往死里练。
  白谡断断续续教了她几百年,这几百年时光真真苦不堪言。好在她那会初诞于这天地,对什么都觉新鲜,练剑练到遍体鳞伤也不喊苦。
  后来白谡收到诏令,率领北瀛天战部前去荒墟。
  往后数千年岁月,扶桑再没见过白谡。
  彼时师姐望涔上神已经归来,不仅接管了白谡的任务教她剑法和道术,还偷偷带她到仙域找人打架。
  九天之下又有二十七仙域。仙域里住着许多从凡界飞升而来的人族修士。这些人族修士旁的不说,打架的功夫是当真了得,着实叫扶桑大开了眼界。
  在仙域混迹数千年,身经万战的扶桑终于将一身神力融会贯通,也终于有了去荒墟的底气。
  天界历经数次浩劫后,残留了不少遗落在古战场的神陨遗址。这些遗址就封印在九天之外的荒墟里。
  到荒墟诛杀秽物,净化神陨遗址是所有神族镌刻在真灵里的使命。
  扶桑第一次上荒墟时才刚满八千岁,彼时带她前去荒墟的正是白谡。
  那是她与白谡阔别数千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年轻的战神素衣如雪,立在一艘巨大的银白剑舟里,问她: “可准备好了?”
  他的面容与从前无甚区别,就是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气息愈发冷肃了,带点拒仙神于千里外的冷漠。
  这点淡漠自然冻不到扶桑,将师姐给她备好的灵丹灵宝往乾坤镯一塞,便笑眯眯应道: “准备好了。”
  说是说准备好了,可在荒墟正儿八经对上一头远古煞兽时,扶桑还是被这巨兽可怖的战力给惊到了。
  都说荒墟惊险重重,便是天生神力的天神,稍有不慎也会陨落。
  此话果真不假。
  浩劫时期陨落的神族与凶兽,被荒墟里的死怨之气与凶煞之气侵蚀万万年,早已失却了灵智,变得凶猛而悍不惧死。
  但扶桑打起架来比它们还凶悍。头一回来便敢持剑硬撼,用以伤换伤的打法与那凶兽打了上百个日夜,终于狠狠砍下它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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