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古代爱情>孀妇> 孀妇 第60节

孀妇 第60节

  身后,妇人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阿敬……!”
  他移步,侧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因为追出来而微泛热红的脸颊。
  “姊姊,这么急做什么。”瞳目深处,劣恶已然压抑到了极致。
  “阿敬,”郦兰心忧虑惶惶,喘着气,“你,你真的没事吗?”
  宗懔唇角淡淡微勾,而眉目不曾有丝毫波动:“当然。”
  “没事。”
  ……
  太子府。
  数九寒冬,大年初一的吉日,本应阖府吉庆,然从天光微熹的清晨,到日晖最盛的午时,主院寝殿的大门一直紧闭。
  霜风刀裂,下仆们在曲折长廊下跪了满地,无一人敢将头抬起,俱是屏息凝气,恨不能钻入地底。
  寝殿大门最正前,一前一后跪着两道身影,一老,一瘦,姜胡宝缩在姜四海后头,已然心崩胆裂,控制不住全身发抖。
  里头,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刀落劈砍、碎裂崩扯声,如今稍稍止息。
  姜四海脸色已然空空,经了上回差点要了老命的那一遭杖刑,什么人老心不老,全被打成了泡沫,这数月,他只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再不往旁的东西上使心思。
  但他消了心气,却没阻止得了心思多诡的干儿,他从前让他不要冒头走偏门的话,他终究还是都没听进去。
  如今,真正将惹来杀身之祸。
  “你呀,从小就不听话,”姜四海似叹非叹,声音飘似的轻,“如今好了,要叫我个老不死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你爹我上回命都没了半条,你都还不警醒。”
  姜胡宝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唯独在养大自己的老太监这,孩子样委屈,撇着嘴:“爹,我知道错了。”
  “现在才知道,晚了。”姜四海没有表情,“爹救不了你,爹只能陪你在这等着。”
  姜胡宝抽噎着,头垂得更低。
  父子俩悲叹哀惧间,一道高壮身影大步而来,英武统领官服绣纹熠熠。
  姜胡宝抬头,和何诚吃人般眼神对上。
  也说不出什么话了,朝旁腾挪了两下,给他让个位子。
  何诚狠狠吸了口气,旁的人怕,但他却绝不退。
  高高扬声:“殿下!臣何诚,求见殿下!”
  如此勇胆,叫院子里旁人尽为他捏了把汗。
  然下一瞬,殿内回应的不是令人胆颤的沉重劈砸声,而是沉沉一字。
  “进。”带着若无颓沉的低音。
  何诚心下骤然闷痛,粗眉拧锁到最紧,抬手,推开了殿门。
  光束投进又随着门缝的关阖而消失。
  何诚眼力不输军中最好的弓箭手,纵然此时殿内昏暗,却也能将情状一望无余。
  面色更是青白惊愤。
  满地惊心狼藉,莲花纹砖上,被刀割裂的衣衫布料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有许多幅已经被漆黑墨汁泼涂糟乱的画,越往里走,被砸碎劈裂的物件就越多,几乎到了无处下脚的地步。
  一直到了最深处,方才在已经损毁一空的多宝阁前,看见背对他而立的身影。
  太子朱服的下摆已经染了脏污,手中,提着雪光寒彻的长刀,手背上,被碎片飞溅割裂的口子,滴滴答答流下血。
  何诚浑身战悚,不顾地上狼藉,直直跪下:“殿下!”
  宗懔像是此时才察觉他接近似的,不疾不徐,侧回身。
  何诚凝神望去,却被他眸中赤红血丝和因暴怒而略微扭曲的笑意震得筋脉发麻。
  立即俯身,但不等他开口劝谏,头顶传来轻语——
  “这段日子,你们瞧着孤,都觉得很荒唐,是吧?”笑着。
  何诚登时魂飞魄裂,猛地抬首:“殿下,不是——”
  宗懔却不管他,自顾自走近,刀尖撑着地,双手交叠压在长刀刀柄尽头,睥睨微笑:
  “说实话,不打紧。毕竟,回想这段日子,孤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何诚跪在原地,颤抖着瞳目唇瓣,久久不能言语。
  宗懔收回眼,掌心压在刀柄处,沉了肩,深垂下头颈。
  怎会不可笑呢。
  为了一个,出身卑微,夫家谋逆,且并非倾城绝色,年岁还比他大了五岁的孀妇。
  神魂颠倒,做尽了荒唐之举。
  他天潢贵胄,为了她,洗手作羹汤,为了她,日思夜想,要给她铺路。
  他想着,将她先接到府里,造个新身份,等到登基,先封她为妃,再与她诞育孩儿,等她生下皇儿,便顺理成章立她为……
  思及此,忽然又溢出一丝笑,而后胸膛振动,笑声愈来愈大。
  他为她费尽心思,筹谋册封之礼,她也为他费了心思,
  为他,筹谋娶妻的聘礼。
  目眦尽裂,猛起身,抽刀狠厉挥去,将身侧尚且完整的珠帘尽数斩裂。
  ……不识好歹的,愚妇。
  “姜胡宝!!”怒笑厉声。
  她要作那永不再嫁的忠贞烈女,他岂能让她如愿?
  他偏要她堕进肉海欲渊,难以自拔,要她变成她最瞧不起的,与男人床笫癫狂,纠缠难休的荡-妇。
  第五十九章 弃情要身
  姜胡宝是连滚带爬进的内殿。
  在亲眼见到短短一个时辰就被毁得一地残墟的殿内真景时, 冷汗泪涕直下,腿直接就软了。
  爬着跪到何诚旁边,颤颤巍巍:“奴才参见殿下!殿下……”
  “何诚出去。”头顶, 漫不经心寒声。
  何诚面愕一瞬,而后立刻遵令:“是。”
  旋即起身就疾步向外, 姜胡宝下意识抬头, 脸上慌乱, 差点就没忍住扯他裤腿让他把自己一起带出去的冲动。
  须臾, 殿门开又复阖的声响清晰响起。
  回过眼,主子就站在不远处,手上拿了丝绢,缓缓擦拭着已经见过血的爱刀。
  姜胡宝彻底心如死灰。
  也不趴俯下去了,他直着身子, 头砍起来快点,他也少遭一会儿的罪。
  “你的好主意,”掷了拭去脏污的丝绢,幽寒缓声终于降下,“温柔以待,徐徐图之……”
  “日久生情。”嗤笑。
  姜胡宝抖如筛糠,一句话不敢答。
  “孤这些日, 昏了神智,为区区一妇人屈尊降贵,削了天家颜面, 你可是头功。”金线钩纹的王靴映到了眼里。
  刀锋也到了他颈喉前。
  “你说说,孤该如何赏你?”宗懔笑问。
  先前所有准备,在屠刀真正架到脖子上的时候,尽数崩塌, 恐惧让眼睛睁到最大。
  “殿下,殿下饶命……”姜胡宝涕泪横流,一动不敢动,只能哭嚎,“奴才知罪了!殿下饶命!”
  “求殿下,求殿下给奴才,给奴才将功折罪的机会!”大喊,“只要殿下愿再相信奴才一回,奴才一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今日,主子如此暴怒,定是对那郦娘子余情未了,或许,或许他还有机会……
  然下一刻,并未等来允准,刀锋从喉间移到眼瞳前。
  “狗奴才,”宗懔面如寒霜,“谗谄面谀,该杀。”
  已经戳到眼睫的刀尖和最后那两字直将姜胡宝的胆子骇得全裂:“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哭嚎间,殿门再度被拍响。
  带着苍老的声音尖锐拔高:“殿下,奴才姜四海,有要事求见殿下——”
  姜胡宝涕泪横流,耳朵里听见干爹的求见声,更是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宗懔长眉微挑,冷笑。
  上回,打了老子来儿子替,现在,儿子犯了死罪老子就来救。
  真是情深义重。
  “进来。”落臂,刀锋移了向,本也没打算立时要了这些阉奴性命。
  阴密事,自然要腌臜阴人来做。
  殿门再启,姜四海稳步进了内殿,无视向他投来求救眼神的干儿,直直在主子近前跪下:“奴才参见殿下。”
  直奔主题,并无任何掩饰,极尽恭敬:“奴才求见殿下,是为这不成器夯货讨饶,但无功不抵罪,老奴恳请殿下,给奴才们指一条活路。”
  宗懔在旁侧一张还未倒地的檀椅上坐下:“想要活路?”
  姜四海纹丝不动:“奴才不敢以花言巧语在殿下面前迂回露丑。”
  “老奴恳乞殿下,只要能抵消罪过,奴才们万死不辞。”
  宗懔唇角轻勾:“你二人的脑子,是轮着用的罢。”
  姜胡宝顿时更加颓丧,姜四海则是猝不及防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