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孀妇 第5节

  “废话太多,谄媚聒噪,本应杖责你二十,”宗懔利落下马,大步径直走向府门,声色无波无澜,“念你暑热下久候,下不为例。”
  “都起来。”掌中握着马鞭,王袍赤袂翻飞,跨入朱门。
  身后,西北亲卫们肃色疾步跟上他步伐。
  闻听主子赦免之言,四周奴仆们接连起身。
  而阶梯下的姜四海浑身已经僵住,冷汗滴下来都来不及擦,疾速挥手示意府外的婢仆都赶紧回府,又让姜胡宝去安排兵队马匹安置。
  随后才连滚带爬地进了府,朝主院一路小跑过去。
  好容易到了书房院落,微躬身站定在门外,房门开着,却不敢擅入。
  “王爷,”愈发恭谨,“奴才有要事需向您禀报。”
  “进。”听见的却是一道颇为陌生的粗犷声音。
  姜四海抬脚快步入了书房,只见金丝檀桌后,主子爷侧撑着额颞,冷眼睥下,身旁亲卫统领何诚默立。
  吞了吞口水,心里飞快打了一转,极速把原本打算禀报的修缮事宜抹去,而后开口:
  “启禀殿下,您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京中多府送来拜帖,奴才均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拒了,只是里头有好几张拜帖……是文安侯府送来的。”
  欲言又止片刻,又道:“而且今日早晨,又送来了一封,送信来的人说,文安侯愧悔不曾与殿下圆舅甥之情,此番想尽力弥补,还说,家中太妃娘娘故时居所多年来一直保存完全,不知殿下是否……是否愿往侯府一叙。”
  说罢,姜四海深垂下头,不敢去看上座主子的反应。
  此事不讨好,他却不得不报,只因这文安侯府乃是他们王爷的外祖家,先王妃的娘家。
  然而,先王妃早逝后,不知何缘由,老王爷对文安侯府深恶痛绝,甚至可以说恨入骨髓。
  若非老王爷远在西北封地,而文安侯府世代居住京城,后者绝无可能有这十多年的安宁。
  如今的小王爷是老王爷亲手带大,父子情深,谁也不知,他究竟是否也同父亲一般恨毒了文安侯府。
  现下诸王入京、帝位忧悬,血脉相连的亲王态度却不明不清,文安侯府如何不惴惴难安,自然便又慌又急地投石问路。
  上首迟无令声,姜四海头低得愈发下,只听见长指一下接着一下,缓慢扣点桌案。
  每敲击一次,屋内站着的两人心就跟着一跳。
  在姜四海说出“文安侯府”的时候,何诚的脸色也乍然难看起来。
  文安侯府,这四个字在西北王府,可谓是禁忌了 ,若非当年文安侯府作祟,王妃娘娘也不会……
  如今,这该死的文安侯,还要以亡妹的故所来做文章!
  简直是找死。
  且他若是没记错,文安侯府内,尚有四个女儿正当佳龄,以云家往日的作风,必定要往他们殿下的后宅使心思。
  良久沉寂后,书案后落下沉声。
  “好啊。”
  姜四海和何诚猛地抬头。
  宗懔目眸深鸷,微微笑道:“告诉云正,行宫游猎之时,本王给他这个叙旧的机会。”
  ……
  姜四海领了命出去,书房大门阖紧。
  何诚缓步上前,将袖中封存于金铜中的密信双手恭敬奉于案上。
  “殿下,康王那边已经开始有动作了,陈王与几个武将府邸暗中往来,祁王和世家文臣过从甚密,但,恭王却还不见动静。”
  简略言语间,昭示着数位有一争御座之力的亲王的行迹动向已全数纳入掌控之中。
  宗懔拿起密信,垂眼:“他是个阴沟里的王八,当然能缩就缩。继续察测他动向,总有他露头的时候。”
  “是。”
  第六章 初离京城
  临去行宫的前一早,郦兰心终于赶制好了几份送去晋王府供选的绣图图样,一共八份,都是与岁寿平安有关的神仙传说故事图景。
  梨绵带着装图纸的木盒开了宅门,把东西交到成老三手上。
  “娘子说,不同图样的寓意、成品的差别、定银的数额,还有大致完工的时间,也全都给你写下了,届时王府里的人若问,照着答就行。”细细嘱咐。
  成老三郑重应下,抱紧了盒子,一瘸一拐地转身往回走。
  梨绵目送他出了巷子,上了牛车,才退回门里,放好门闩。
  屋子里,郦兰心在最后清点一遍明日要带去京郊的物什,此时已经到了尾声。
  检过物品都齐全了,没什么落下的,郦兰心正要把箱笼盖子一一阖上。
  见梨绵回来,抬头:“东西都给老三了吗?”
  梨绵点点头:“都给了,他赶了牛车来,说现在就去王府交图样。”
  晋王府与青萝巷相距不算特别远,成老三赶牛车去应该能在午时前抵达。
  今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万幸总算是赶上了。
  郦兰心放心了,轻抹了抹鬓边的薄汗,笑起来:“那就好。”
  梨绵瞥了眼几个箱笼里头的东西,靠近郦兰心,悄声:“娘子,到了行宫林苑里头是可以骑马射猎的,您不带套骑装去吗?”
  郦兰心摇摇头,觉得好笑:“我不会骑马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梨绵挽着她胳膊,神神秘秘:“娘子,谁要您真会骑了,到了那边,自然有专人负责给女眷们牵马,您只消坐在上头,底下马儿有马夫带着,驮着您慢慢走,骑马上下林坡,和自己走那可大不一样,很好玩儿的。”
  郦兰心听她说,也有些意动,毕竟她还真没骑过马,连马车都没坐过几回。
  小时候跟着爹娘,长大点去了伯父伯母家,都是平头小老百姓,哪供养得起马匹这种金贵物,后来入了将军府,深居简出,坐马车的次数大概不足一手之数,更别说学习马术自己骑马了。
  但在将军府,除了她以外,便是彼时年岁尚小的许碧青都有自己养的坐骑,身体偏弱的庄宁鸳也有一匹温顺的枣红马。
  许渝也有,她记得,那是一匹毛色纯白的马,名字叫冷月。
  立阳馆里,夜深人静时,许渝无数次同她细细讲述他未重伤前,在战场之上长枪立马,纵横来去的往昔。
  和她如尘土般平淡无奇的过去不同,许渝的过去,那样光耀,那样夺目,那样肆意潇洒、令人神往。
  她常常听得出神,而许渝每次看到她喜欢听他的旧事,神情就会更加温柔。
  她还记得他说:“兰娘,等我好全了,我还要回边疆的,我们是夫妻,要一同去,到了边疆不会骑马可不行,到时候我亲自教你。”
  ……
  一晃八年,她突然发现,她记不太清许渝的模样了,可依旧记得他的声音。
  回忆像晨起的雾,吸进肺里又闷又湿,让人难以喘息。
  郦兰心怔然片刻,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去了行宫里,婆母张氏必定不会允准她擅自行动,更不会喜欢她去做这些玩乐自娱的事。
  梨绵眼睛尖,一下便瞧出她情绪似乎不对,于是赶忙转移话头:
  “那,那咱们到时候去看马球赛吧?我悄悄去和那边外院的婆子打听过了,她们说三姑娘的击鞠用具都带上了呢,肯定是行宫里要办马球赛。”
  这回不用等郦兰心说话,身后一道携风带火的影子就扑了进来。
  “马球赛?什么马球赛?”醒儿兴奋地从两人的胳膊下冒出头。
  郦兰心简直哭笑不得,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养了只狮子犬,撒欢活泼神出鬼没。
  轻轻捏住小丫头颊上软肉:“行宫里头要办马球赛,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能瞧上一场热闹,高兴了吧?”
  醒儿开心得一蹦三尺高:“好诶!”
  高兴完又快快活活地跑出去,满院子蹦哒。
  梨绵无奈极了,欲言又止片刻,压低声:“娘子,您也太惯着这丫头了,您瞧瞧,哪有半点规矩,万一明日在行宫里冲撞了别的贵人,可就不妙了。”
  郦兰心一愣,眼中微闪。
  平日私心里,郦兰心不想拘着醒儿的天性,这里是她们的家,在家里头还要处处拘谨,对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来说,实在是难受。
  但梨绵说的也颇有道理,醒儿好动,又不像将军府里的婢女都经过训教,去了行宫,若是不慎说错做错什么,是真的会惹来大麻烦的。
  “梨绵,等到了行宫里,你便紧看着她,千万别让她乱跑,醒儿但凡要去什么地方,你一定跟着她。”郦兰心细声叮嘱。
  梨绵:“我当然会跟着她,可事事先紧着这丫头,娘子您这里可不就……”
  说话时皱着眉头,显然为难,若是事事都先盯着醒儿,那郦兰心这处岂不就要怠慢。
  她们小门小户的,不像将军府那边,个个女眷都有好几个得力的大小丫鬟、奶妈婆子团团围簇。
  她们娘子身边就她和醒儿两个婢子,现下可好,原本只带着她们一大一小就撑不起场面,现在有个什么事儿还得把主子先撇一边去。
  郦兰心笑说:“你只管跟着醒儿,就是去盥室净所,也得跟着她,别让她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更别让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必担心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难不成还会乱跑么,你们不在,我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呆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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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霞落散辉光万千,器鸣乐喧冲入天霄,皇旗猎猎,御驾出宫,禁军如潮拱卫龙舆凤辇,宦官宫婢撑华盖,捧宝盘,随驾肃行,蜿蜒向东山而去。
  之后宗亲大臣、世族贵戚,车马辚辚行过街市,荣华气派扑袭开来。
  郦兰心轻掀开车帘,只一点缝隙,朝外望去。
  满街百姓翘首,挤眼掇肩,抢风膀臂,喧哗兴闹活气鼎盛。
  她的车马在许府女眷的最末尾,又走了好一段路,“兰洵绣铺”的牌匾一闪而过。
  郦兰心把帘子又打开了些,回头朝铺子再望了最后几眼,方才又坐好。
  转头,梨绵和醒儿靠在一处睡得正香。
  今日因为要提前去将军府里头候着,她们起了个大早,到了府里又空坐着等了一个时辰,偏偏这两个丫头还不能坐下,着实受了苦,一上来就抱成一团睡着了。
  郦兰心往她们的两旁又塞了两个软枕,随后靠回位子。
  车上颠簸,她也渐渐被震得有了困意,意识很快就彻底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开始有些发热,额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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