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等谢真再看到一旁备着的随时能下水的两条小船时,已经完全服气了。他纳闷道:“莫非你早就料到还会再来?”
长明:“正所谓有备无患。”
陵空停在石灯笼上,说道:“你这种在四处各地置办房子的无聊行为,可以称作是……”
“……有祖宗遗风。”长明道,“过奖了,还比不上你在白沙汀的湖底仙宫。”
陵空:“……”
既然有船,也无须多说,两人一鸟便这样往夜幕中摇了过去。
陵空站在船首,用以掩饰的雪白表色此刻彻底褪去,玉偶小鸟的身躯如同璀璨的红玉,在暗夜中仿佛要燃烧起来。
燕乡人口中的“灯笼旗”,名为归亡的异兽,曾在渔民中留下过诸多传说的就是那成双成对的红光。以归亡鱼骨制成的小船载着乘客驶向鬼门时,亮起的也是那相似的鲜红光芒。
现如今,船头的火光与那些并不相同,然而在夜色里,那一点焰色微微闪烁,叫人分不清此时彼刻。
谢真出神地望着黑暗,一时间都感觉不到船行的晕眩了。长明道:“是不是感觉这里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谢真疑惑道。
“不够亮。”长明一指天上。
如他所说,今夜天际云雾交织,既无月光,群星也被遮挡,令这湖上更显幽暗。长明又说:“本该有一道星河,才叫不虚此夜。”
谢真笑道:“哪里就是每次都看得到的。”
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长明一定也是想起了在许久之前,两人共乘小船,横渡菱湖的夜晚。曾在荷叶间穿过的洁净夜风,如今又再吹到了身畔。
“近来也学了学掐算天象。”长明道,“我一算么,感觉这云要散了。”
谢真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算的”,忽觉微光洒落,不禁仰头看去。
只见疏云之间分开一道裂隙,现出背后的夜色,与缀于其上的熠熠繁星。或许因为天幕别处依旧还掩没在云间,那显露出来的星辰尤为明亮,一截星河斜过其中,宛如要化作细雨,落满他们肩头。
作者有话说:
【ooc小剧场】
谢真:所以真的能准确算出来云什么时候散开吗?
长明:只能推测个大概吧(诚实
谢真:那你这个掐点也太准了……
长明:再搭配一点简单的观察就可以恰到好处地说出来耍酷了
谢真:cooooooooool
(提要的歌词出处:星屑の砂時計)
第195章 系归舟(四)
“请你俩注意一下。”船头的陵空说道,“就要到了。”
长明:“这么快?”
“对于看星星的工夫来说,可能是短了一点。”陵空说,“但办正事的话,刚刚好。”
“我记得前几次来的时候,船都走了半天。”谢真打了个圆场,“这回怎么看都没有那么久。”
“这个嘛。”陵空转过身,“你觉得归虚池是以怎样的形态待在烟霏湖里的?为什么一定要归亡才能找到它?”
“平常自然是隐藏起来。”谢真回想以往的见闻,“归亡能指引我们找到它的所在。”
“那这位置究竟是在哪里呢?”陵空又问。
谢真明白过来:“它是游移不定的?”
“没错。”
陵空晃悠着升到半空,展开翅膀,说道:“它正朝我们奔来。”
随着话音落下,夜色中雾气涌动,有无形之物在那虚幻的山峦后翻卷,渐渐汇成汹涌波涛。
早已显现出金红颜色的玉偶,此刻小鸟的表象轮廓也支离破碎,化为了凝定于半空中的一个闪烁的符文。
在它背后,那扇谢真曾目睹过两次的巨门从雾中浮现而出,上与天穹相接,底部则埋藏在绵绵荷叶之间。
这一次,小船没有急着穿过这扇门,他得以仔细打量它的模样。与以往的印象不同,那磅礴高远的景象似乎显得尤为虚幻。
一个接一个,幽影从门中鱼贯而出,在两侧列阵,无言地迎接此地曾经的主人。
为首的影子一身宫装,手持带刺的锤子,上次谢真与长明来访鬼门时,就遭到了她的大锤制裁,现在再次见面,看着还有几分亲切。
化作符文的玉偶摆了摆一侧的线条,令小船继续前行。谢真好奇道:“他们也是和小李一样吗?”
“不。”陵空答道,“但跟你在铸剑池见过那些冰偶,差不多是一种东西。”
也就是说,这些幽影不具备神魂,而是一种防卫的机关。听了这话,谢真观察这些列队相迎的身影,不太意外地发现他们中间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几个一模一样的脸……看来制造这些阵法的时候,设计者有些耐心,但不多。
小船缓缓穿过巨门,门后依旧是烟雾渺渺、云气腾腾。这时,却见陵空化身的符文在空中一晃,雾气从中分开,再向外飘散成一道墙壁,弯曲着向中间合拢。
顷刻间,小船已被雾墙围绕其中。他们仿佛置身于井底,四周的云雾升入天际,与夜色相融,圈出了一片空荡水面。
方才迎接的幽影也不见踪迹,圆圈中央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条船。
船下仍旧是这片湖水,并非是全然的异境。但这也不像是在菱湖之中,雾中圈出的水面上没有一根水草、一片莲叶,波平风止间,湖水清澈,犹如漆黑的琉璃,倒映着漫天繁星。
看到水中满盈的星光,谢真才感觉有点异样,他抬头望天,夜幕上依旧是阴云半掩,只在缝隙中露出一道星河。
长明则掬起一捧湖水,示意他看。
他两手之间正盛着一汪小小的星空。湖水不再是清澈的样子,而是幽暗如夜,细碎的光点在其中上下浮沉。
很显然,池水不是星空的倒影,只是一种生动的模仿。谢真想起北地铸剑池那一株冰雪凝结的巨树,猜想陵空大概就是喜欢这种似是而非、带着微妙趣味的设计。
见谢真也把手探向船外,长明便将这捧湖水洒了过来,星光闪烁,从手指间潺潺流下。
谢真也礼尚往来,给他手上浇了一捧水,两人浇来浇去,弄得手上都是光点,还好这东西不会停留,慢慢也就重新飞散,回到湖水中去了。
陵空保持着符文的轮廓飞了过来,问道:“你们搞什么呢?”
长明当然不会说在玩水,他道:“归虚池的正体,就是下面这一圈的湖水?”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和他说话时,陵空永远不会心平气和,“要不怎么叫归虚池,而不是归虚门、归虚坑什么的?”
谢真道:“将水藏在湖水中,这构想真是巧妙。”
“算你识货。”
陵空飘动两下,勉强算是恢复了带有双翼的模样,但那支离破碎的轮廓仍然很难称之为鸟,“现在明白为什么平时要用归亡来找它了吧?”
谢真疑惑道:“……明白什么了?”
他还没懂陵空提示了什么。长明说道:“不是归亡在寻找归虚池,而是散布在菱湖中的‘池水’受其吸引。可以说鬼门、或是归虚池并不存于此地,只有当受到召集时才靠近而来,凝成虚幻之门。”
“原来如此。”谢真恍然,“那这次我们提早见到它,也是因为陵空前辈召集时更快一点吗?”
陵空道:“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不要把我跟条鱼相提并论!”
“此事我也有些不解。”长明道,“开门时至关重要的钥匙,用的是归亡这种静流部的异兽,不是太没保障了么?”
“首先,王庭我记得有不少鱼骨船吧,都是当初测试时造的,用一条扔一条也能挺久了,谁知道后辈这么败家啊?”
陵空没好气地说,“再说了,归虚池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用归亡只是因为它最方便,就跟我们把场地选在菱湖一样……”
我们?谢真捕捉到了这个词,不过没有出言追问。看长明仿佛不经意般瞥过来的一眼,显然他们想到了一起去。
陵空似无所觉,又道:“如今你们看到的,是归虚池真正的模样。光是用归亡,只能抵达表象,这里则是它的核心。”
谢真感到井壁般的雾墙上有影子在逡巡,定睛一看,还能从中辨别出那些机关幽魂的特征。流云广袖,凌虚髻上巍巍颤颤的花瓣,长刀与铜锤上的尖刺,都如近在咫尺般清晰。
只是,那不是映在窗纱上的灯影,而是剪纸般平整的轮廓,给人以极为怪异的印象。
长明顺着他目光看去:“怎么了?”
“那些影子。”谢真想了想怎么描绘他的感觉,“不像是在雾墙外,倒像是活在墙里。”
“就是在墙里。”
长明才进来没多久,已经好像对这里了然于心,“寻常是把人映作影子,这里则是把影子映作人。从这里点起火光,向外照耀,投出来的就是用来防卫鬼门的那些幽魂。至于在鬼门中寻求的与血脉相连的思忆……也是从船下这池水里取得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