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宁死也不愿说吗……”
  黑衣人看着他,“我已经见过了其他的驻守,镇印之门是被提早关上的,说出这个秘密,对他们也是种解脱。如此,你还要闭口不言吗?”
  “我……不想让你们拿这个事情……做文章。”
  海绡的神思已经模糊,反正也要死了,更没必要掩饰什么。他喃喃道:“就算说,也不是被人逼迫……如果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在众人之前……那才……”
  面前的黑衣人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海绡周身的枷锁松开,对方把他扶了起来。
  海绡昏昏沉沉地与之对视。黑衣人开口道:“我还不能相信你。但是,我会查清真相,公之于众。因而我需要听你仔细说,在你眼中,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海绡茫然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叫长明。”黑衣人说。
  这个名字在他耳边盘旋了一会,海绡终于想了起来,愕然睁大了眼睛。
  身在燕乡,与妖族接触比中原修士更多,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亲眼见到对方本尊。
  凤凰后裔,三部之主,深泉林庭的新王……这些头衔在他心中掠过,他说出来的却是:“你是,你是与谢师兄有交情的那个……”
  “是的。”对方答道,“我是他的朋友。”
  第152章 亦已歌(三)
  “我与老柳,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讲到这里,海绡终于露出一个不带苦涩的笑容,“他曾是王庭信使,隐居在怀熙城,因而长明殿下安排他来照看我。虽是妖族,按理我也该叫他一声前辈,不过我们平辈论交,多亏了他,让我这废人也多了些苟延残喘的意趣。之后,我们便在这小城平稳度日,直到数日之前……”
  那时他前往海文的家乡,去祭拜这个始终令他心怀愧意的师弟。回来的路上,他竟遇到了一名追踪而来的正清弟子,请他回门派一叙。
  这让海绡心有不安,坚决回绝了。然而对方似乎铁了心要把他带走,两人随即动起手来。
  对方是正清“元”字一辈,修为与海绡未受伤时,当在伯仲之间。海绡这些年承蒙柳先生照顾,伤势大为好转,却毕竟不耐久战,在正清的雷法之前败下阵来。
  就在对方以为胜券在握时,海绡出其不意地使出了暗藏的灵器,从他面前逃走,一路回到了怀熙。还没等与柳先生细说,就已伤重昏迷。
  “……这便是我所知的一切。”
  说到最后,海绡的声音也渐渐低下来。他也不再敢看向对方,只是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等待无言的判决。
  “海绡师弟。”
  谢真说,“虽是我进去镇印,但若无诸位在外把守,镇魔之业也未必能成。如我一般,你做了你应做的,不该因此愧疚。”
  海绡已是泣不成声。谢真收拢五指,掌心中银光流转,海绡只觉困扰他多年,使他灵气运使滞涩的沉疴正缓缓被拔出,浑身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
  “但愿下次再见时,你的心疾也能痊愈。”谢真道,“抬起头吧,海绡师弟。”
  他平静的语气中有莫大的力量。海绡胡乱抹了两下眼睛,仰起脸,点了点头。
  “谢师兄……”他现在已经有勇气问了,“你既然没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确实算是死过一回。”谢真坦然道,“我重回世间也没过多久,现今这样,我还在探寻前因后果。”
  “只要能回来,怎样都好。”海绡诚心诚意地说。
  谢真轻拍一下他手背,起身道:“你且休养,我要去问问正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绡:“……”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想来想去,却也没什么毛病——只是世上能这么问到正清头上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了。
  见对方就要离开,他脱口而出:“谢师兄……”
  谢真转过身,他倒是迟疑了,顿了顿,才不好意思道:“你的面具,上面像是有王庭的图纹呢。”
  谢真这才想起他连面具都忘了摘,当即伸手取下。海绡喃喃道:“师兄真是丝毫未变。”
  可是,一切都已经全然不同了。这句话谁也不会说出,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谢真低头看看面具,说道:“这确是王庭的羽纹。”
  “我想说,长明殿下他,”海绡踟蹰道,“纵使仙门中对你们的交游多有非议,但他对师兄,似是真心相待……”
  他忘了后面的话,怔然停了下来。在对方那冷肃的面孔上,他看到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的。”谢真说。
  *
  小城中暮色渐深,泼了水的青石板上,断断续续映着斜阳。一名戴着面具的白衣人夹杂在游人之间,朝着城东走去。
  谢真步履不停,心思却早不在这熙攘的街道中。
  离开渊山后,他发觉竟已过了这么多时日,着实无所适从。仙门众议在即,赶回王庭又很有可能扑空,他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去那风云汇聚的凝波渡——反正不管怎样,在那边迟早都能找到长明的。
  到了怀熙小城,他记起这里仿佛有个王庭信使,便顺路来碰碰运气。许久之前,他从离家出走的长明那里听过这回事,但此时不好跟人家直说;刚好他在王庭时,与为他治过伤的老树妖柏先生聊起过这个同乡,便以此做了托词。
  只没想到,柳先生已不是信使,而长居山中的柏先生,也压根不晓得同乡早就卸任。
  信是没处送,却意外有了新的奇遇。海绡与他有缘,柳先生又是因为长明的缘故与海绡结识,这一切说巧不巧,无非前定。
  ……想起海绡那些不成句的诉说,他的神色越发凝重。
  不知不觉,他已经出得城外,沿着绿意渐暗的林间小路,走上山丘。时隔多年,这小径几乎未有改换,足见并未废弃。
  草木掩映间,立着一座不起眼的石亭。要说是给人歇脚用,不该建在这样荒僻所在,若说是立亭纪念,也不见有人供奉清扫,足显怪异。
  谢真看到这座亭子,却知道是找对地方了。
  他远远看到亭中有个人影,心想这倒是意外之喜。他本想在这寻踪觅迹,看看能否等来人,没想到这就撞见了。
  那人影在亭中伫立半晌,回身从小路走下。行至一半,他忽然驻足,警觉地朝着林中看来。
  “什么人?”他喝道,“藏头露尾,为何不敢现身?”
  这人赫然便是前不久才见过的灵弦。他将书卷抄在手里,暂未轻举妄动,狐疑地打量着幽暗的荒林。
  与其说察觉到了对方踪迹,不如说是一点灵光的提醒。要是来者不善,恐怕是强敌。
  晚风摇动林木,吹得簌簌作响。灵弦稍一犹豫,挥出书卷护身,还是朝那边走去,想要察看一番。
  忽然,一道飞芒扑面而来,正撞在他举起的书卷法器上。银光如雪片飘舞,灵弦脱口而出:“又是你!”
  看这术法不难得知,匿藏在左近的,正是早些时候阻拦他追查琴师的神秘来人。灵弦不敢大意,双手御起紫、青雷法,朝着来者方向倾泻而出,势要把那片林地洗上一遍。
  他在正清做了多年的独行客,自有一套心得。这番御雷洗地,貌似声势不凡,其实只为借此照见对方踪迹。他身周则有数道雷光隐而不发,专等对方露出破绽,再予雷霆一击。
  雷光映得林间光芒雪亮,他眼中也有紫意闪过,神光如电,扫过周遭。可无论视野中,抑或是随着雷法而蔓延的感知里,都是空空荡荡,殊无异状。
  灵弦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还欲细看,一道银光倏忽而至,擦着他面前的书卷飞过,正中胸前。
  他只是稍稍一痛,似乎伤得不重,但浑身麻木,神思也有些混沌。大惊之下,他全力运使灵气,愈是尝试,愈觉得被那白亮如雪的银丝束缚,不消片刻,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了。
  为什么小城里会莫名其妙蹦出一个高人?灵弦只觉头痛,就算是凝波渡附近八方风云汇聚,可能这么轻易地把他制住,世上能有几个?
  眼前的萧疏的树影中,无声现出一道白衣的身影。那人戴着一张飞羽纹的面具,灵弦心道果然是妖族……兴许那老琴师还认识什么厉害人物?这次可真是栽在了莽撞上。
  但,当对方走近他面前时,灵弦忽地愣住了。
  “你……”他迟疑地开口,舌头明明未受控制,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不听使唤,“你怎么有点像……不不不,不可能吧……”
  “别来无恙。”
  那人说道,“灵弦师弟雷法修炼有成,恭喜了。”
  灵弦张着嘴,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当对方挥动银光,卷起他悄然往山林深处去时,他仿佛回到了当年被挂到树上的时候,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侧影。
  *
  霍清源百无聊赖地合拢折扇,望着窗上印出的一道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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