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延国当今的君王年迈,正值子嗣们暗流涌动的争斗时刻,原本应当超脱于此的衡文书院也卷入了纷争。个中原因,他们也无暇关心,总之此事造成的后果是衡文书院这一代的弟子也分成几派,各自较劲。
追溯到六百年前,当初的霜天之乱与平常的战乱不同,不是自外向内席卷,而是在临琅国的都城爆发。临琅的王公大臣乃至门阀贵族们死伤惨重,但仍有不少侥幸存活,携带出来的典籍与财宝等流落各处,许多直到数百年后才被发现。
延国诸多从古时传承下来的秘宝中,有一件据说是临琅国留下来的珍藏。具体是什么,霍清源也不清楚,但这件珍藏就在前不久忽然在宝库中自鸣,惊动了看守者,层层上报后这件东西辗转被送到衡文书院手中,他们从中找出了指向一处遗迹的线索。
遗迹位于逢水城边,且需要临琅国一支家系的血脉方能开启。而逢水城翟氏,正是他们的后裔。
“好可疑啊……”听到这里,闻人郴忍不住说。
“有不少巧合,是吧?”霍清源笑道,“如果再告诉你,那条线索中还说,这个遗迹里藏着当年让临琅兴盛起来的秘密呢?”
闻人郴:“那我肯定觉得这是骗人的。”
“正是!”霍清源打了个响指,“衡文书院也不傻,他们要是确信这东西有诈,这件事整个就不存在了。现在这样,是因为他们既不能确定这是真的,又不能确定这是假的。”
闻人郴听得很入神,霍清源又道:“他们中的一派人,就是之前老是想打通正清,让正清放手让他们在延国为所欲为的那些——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觉得这事可行的——哎总之,他们想把东西交给正清。要我说这样也不错,可惜正清没打算管这事。”
“不应该啊。”闻人郴纳闷道,“就算现在他们腾不出手,也不至于吧?”
孟君山悠悠道:“怕是他们压根就没把后半句告诉正清吧。”
“不愧是孟师兄。”霍清源一展扇子,“如果只以为是个寻常的遗迹,正清现在没空理他们也不奇怪。他们还想着让别人探查遗迹,自己等着捞好处,想得反正挺美。”
“那戴晟就是想要亲自下遗迹的一派了。”
孟君山点点头,“看他的样子,似乎很反感其他门派插手,大约一开始就是主张不报给正清的。好不容易争得了这个机会,没了正清,临到头又跳出我们几个,他不生气才怪。”
“可我们又不是要和他抢东西啊?”闻人郴不爽道,“万一这奇奇怪怪的遗迹与天魔的封印有关系,回头出点事情他们负责的了么?”
“出什么事情,当然是我们负责。”霍清源摇头,“这些名门大派平日里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天塌下来当然也是他们顶着。”
闻人郴瞪着霍清源:“有你这么说自家的吗?”
“这么想的人多了。”霍清源用扇子戳了戳铜罐,把盖子戳得跳了一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怕仙门与妖族明天就开打,祈长明又不可能横越千里专门来烧小戴道友。他认识衡文书院谁是谁吗?”
车队后方的一辆车中,帘幕忽然被掀开,北风卷起冬夜的寒气,扑打着车中的灯火。
谢真裹着斗篷,在座椅上神游天外,长明在他旁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一卷书,正是他们先前在白沙汀的书摊上买的《六派溯源》。据谢真对他神情的观察,他对这册书的内容颇有微词,不过野史八卦这种东西就是越胡扯越让人有兴趣,看他读得还是挺自得其乐的。
车中另外那对散修师徒,徒弟已经歪靠在师父的腿上睡着了,姿势不大舒服,睡得口水快要流出来,看得谢真不禁莞尔,一时间想起了许多往事。
正在这时,突然闯入的身影让徒弟吓得直直地弹了起来。
谢真在对方进来前就有所察觉,车队正在行进中,从每辆车上一个个查过,闹出来的动静实在不小。长明不耐烦地用手指按着书页,抬起头来。
来人正是戴晟,他往空出来的座椅中间一坐,扫视着车里的其他人。
散修中的师父皱了皱眉,还是道:“可是有什么事?”
“巡查一下。”戴晟淡淡地说,浑身透着一股找麻烦的气息。他目光落在谢真两人身上,认了出来他们就是兰台会找来的修士,遂对谢真说:“到了这时,道友也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么?”
谢真心道我在守备府中的宴会上又没披着斗篷,明明是你没细看……
长明在旁边缓缓放下了书。谢真连忙用手肘戳了他一下,随手就把风帽摘掉了。戴晟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不太明白这平平常常的脸有什么好遮的,旋即沉声道:“我不管城主对你们两个许诺了什么,只要进了遗迹,就不要想着玩什么伎俩,否则我衡文书院可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他一掀帘子,又从车上下去了,想来是去了后面那辆车上。
谢真:“……”
他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哪受了闲气,有必要跑来撂下这么一句吗?
那个散修的弟子揉着眼睛,嘟嘟哝哝地抱怨了两下,师父拍拍他的头,让他接着睡。谢真瞄了一眼看书被打断的长明,认真地考虑是不是也要有样学样。
长明淡淡道:“衡文书院?”
谢真:“……”唉。
第90章 芙蓉扇(五)
挂着玉骨扇的车中,熄灭的炉火仍有微温。孟君山晃了一下铜罐,罐中还剩下薄薄几滴,酒香随着余热蒸腾,缓缓散去。
他考虑了片刻要不要举起罐子直接喝,最后还是放下这个打算,重又将盖子盖上了。
酒是好酒,气味清冽,但十足浓郁。霍清源将窗格掀开一小半,令夜风涤荡车中的氤氲酒香。
闻人郴小小地吁了口气。她看着霍清源,虽觉得他这大冬天摇扇子的举止未免有点毛病,但他向来都这副德性,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你怎么对这些密辛都探听得这么清楚?”她问。
“有兰台会,当然很方便。”霍清源不在意道,“何况延国的朝野之争并不是秘密,有心打听,连都城街边卖豆腐花的小娘子也能跟你聊几句。”
闻人郴:“不光是这个,你对衡文书院这次对遗迹的计划,好像也清楚的很……”
“阿郴。”孟君山出声道,“这个不好问的。”
“嗯?”闻人郴还未反应过来,“为什么?”
孟君山耐心道:“再问下去,要么小霍编瞎话胡扯一通,要么他翻脸把我们从车上撵下去,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闻人郴:“……”
霍清源哈哈大笑:“别欺负你小师妹了,话不用说这么直吧?再说这回我可没动什么歪招,差不多都是从城主那里听来的。她也说不定是在骗我,你们最好也别全信。”
闻人郴有点被绕晕了:“她会骗你?”
霍清源:“很奇怪么?我又和她不熟。”
“不熟她还会告诉你这么多?”闻人郴怀疑地看着他。
霍清源唉了一声,想用扇子敲她的头,被她啪地一下打开了。他说:“小师妹,别拿看坏人的眼神看我好吧?城主是对我有所求,肯定是我问什么她答什么,不管是真是假,面子上总要把我哄开心了,而且不能有什么让我看穿的破绽是吧。”
闻人郴听得直皱眉:“这话讲的,好像对人家姑娘毫无怜惜似的。”
“你可别因为她不习武就把她当成寻常闺阁。”霍清源似笑非笑道,“光靠惹人怜惜,可没法当一城之主啊。”
还没等闻人郴追问,他又道:“话说回来,我是觉得城主挺不容易,这回我来到这,不就是为了让她能活着回来么?若有什么我顾不上的……小师妹,你也顺手帮帮人家吧?”
闻人郴忽然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却没想太多,她天性热忱,听了这话毫不犹豫道:“当然,我定会看好她!”
霍清源一展折扇,挡住了忍不住笑意的半张脸孔。孟君山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杯子往暗格中一放,道:“这就奇了,我记得按你们瑶山规矩,回山时管不了兰台会的事情。既然你与城主并无联系,她是怎么邀约到你,让你从瑶山千里迢迢赶来的?”
“喂,别以为我会对你跟小师妹一视同仁啊。”霍清源啧了一声,“再问个没完,我回头就叫他们排一出你担纲主演的本子……”
“这就不用了。”孟君山果断道,“你闲着没事还是忙你的生意吧。说起来你那个什么调香的生意似乎还挺红火?”
他话头转得太快,霍清源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笑道:“漪兰斋势头不错,前些日子又在棉城开了一家。”
“我们在路上也有瞧见。”闻人郴插口道,“走得匆忙,来不及进去看看,客人好像也不少呢。”
“现下是赔本赚赚吆喝罢了。”讲起这些来,霍清源俨然一副商贾子弟的派头,“师妹喜欢,我回头送些到你们毓秀去。也给向师妹备一份吧,她最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