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以为你是在为别人牺牲,其实你只是在为自己那套扭曲的信念殉道。一旦现实稍微偏离你的预期,或者你发现你所要保护的'弱者'并不那么'值得'保护,甚至反过来伤害你所要保护的'价值'时……”
  荧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厉的锋芒,仿佛要将对方那层温和的、理智的外壳彻底撕碎!
  “你的信念就会像沙滩上的城堡一样,不堪一击。”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嘲讽,“只是因为一次任务失败,一个'本该'被保护的'星浆体'死了,就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一切?真是……脆弱又可笑。”
  “至少五条悟那种人,虽然是个纯粹的、自大的、只相信力量的白痴。但他从头到尾都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混蛋,他自私自利,随心所欲,从不给自己套上虚伪的枷锁。所以他崩溃也好,暴怒也罢,都来得纯粹,恢复得也快。虽然让人火大,但至少……不虚伪。”
  荧摇了摇头,那未尽之语里的轻蔑,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让夏油杰感到刺痛。
  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的话语像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一直以来试图忽略的、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和伪饰。保护弱者的信念?是的,他曾经坚信不疑。但在经历了那么多肮脏任务,目睹了非术师的愚昧、贪婪甚至对咒术师的迫害,再加上这次天内理子的死亡、愚昧的民众……他一直以来构建的精神世界正在寸寸崩塌。
  而眼前这个少女,却用最冷酷的语言,将他最后的遮羞布也彻底扯了下来。
  “那你呢?”夏油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带着一丝质问,“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把一切都看得如此透彻!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你只是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游戏吗?!祓除咒灵、获取力量、甚至……冷眼旁观别人的死亡和痛苦,对你来说,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消遣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哑。
  荧安静地看着他失控的样子,金色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她举起手中那罐只剩下小半的柠檬茶,对着夏油杰那张因她的话语而彻底失去血色、布满了震惊、痛苦、被彻底撕碎所有伪装后的狼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戳穿后的恐惧的脸。
  “我为什么做咒术师?”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我的答案,从未改变。”
  她仰头,将罐中最后一点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手腕微微用力。
  空掉的柠檬茶铝罐,被她精准地投进了几步外的可回收垃圾桶里,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我只是在行驶我的权力,一名玩家的权力。”她笑了,笑容依旧灿烂夺目,却如那高悬于天穹的炽阳,无法靠近,无法触碰,“丢失了自我的懦夫,没有资格评判我。”
  做完这一切,荧不再看夏油杰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从容地离开了这片长廊。
  只留下长廊尽头,那个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少年。
  “啊……呃……”一声破碎的、仿佛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溢出。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有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无声地流淌。
  荧步出长廊,大雨已经停止,高专的空气因刚刚的雨水而清冽,却依旧洗不去那股弥漫在建筑群间、残留的、令人不安的焦躁。
  高专门口,停着一辆造型颇为拉风的摩托车。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随意地倚靠在车旁。
  那是一位身材极好的女性,留着一头长长的浅金色头发,即便在昏暗的雨夜和路灯下也颇为显眼。她穿着与高专制服格格不入的休闲服饰,外面套着件挡风的皮质外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慵懒又潇洒的气息。
  荧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人。
  九十九由基。
  特级咒术师之一。
  一个常年游历国外、几乎从不接取任务的传奇学姐。
  九十九由基似乎也注意到了停下脚步的荧。她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开朗的、甚至有些饶有兴味的笑容,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荧的身影。
  那目光并非审视,更像是一种发现有趣事物的好奇。
  “哟。”九十九由基主动抬手对着金发少女打了个招呼,声音爽朗明快,“现在还要出门吗?”
  荧停下脚步,与门口的九十九由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惊 讶。
  “九十九前辈。”荧语气平淡地打了个招呼,“初次见面,难得学姐回来一次,就赶上这种天气,运气不太好?”
  第100章
  九十九由基闻言, 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脆而富有感染力,与此刻高专的死寂格格不入:“嘛, 谁知道呢?也许这场雨刚刚冲走了一些积压已久的淤泥也说不定哦?”
  她的话语意有所指, 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荧刚才走出的那条长廊方向。
  她推着摩托车,几步走到了荧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丝无形的压迫感,但她的表情依旧轻松写意。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跳级生,禅院荧,对吧?”九十九由基歪了歪头,打量着荧,眼神中的兴趣毫不掩饰,“果然很有趣。”
  “有趣?”荧微微挑眉,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特级术师前辈特意关注的地方。”
  “别那么谦虚嘛。”九十九由基笑嘻嘻地摆摆手, “能让悟那个小子吃亏的人,我可是从没见过。而且……”
  她忽然凑近了一些,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荧的金眸,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但依旧带着玩味:“我对你很好奇哦,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和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是吗?”荧不置可否,“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只是初次见面, 彼此并不了解。”
  “或许吧。”九十九由基耸耸肩, 并没有深入追问, 反而话锋一转,“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的行为。你看待咒术界的方式, 似乎和高专一贯以来的教育方式完全不同。”
  荧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位特级术师给人的感觉确实很特别,她看似散漫不羁,但眼神深处却藏着某种极为坚定的、甚至是偏执的东西。
  “我只是在做我感兴趣的事。”荧淡淡地说道。
  “值得做的事?”九十九由基重复了一遍,笑容更深了,“比如呢?像刚才那样,去撕开某个陷入死胡同的小子血淋淋的伤疤?”
  她果然“听”到了部分对话。
  荧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破的尴尬,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挑衅的笑意:“我只是实话实说。况且,一个连自己内心都不敢直视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去成为棋手?”
  “仅停留在言语上的安慰毫无作用,他需要一盆能让他清醒过来的冰水。至于他会不会因此彻底碎掉……”她顿了顿,语气冷漠,“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九十九由基看着荧,眼中闪烁着愈发浓郁的兴趣和一丝惊叹:“哇哦……真是够冷酷,也够直接的,你的性格我喜欢!”
  她抱着手臂,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一样:“说真的,我早就觉得高专这套'对症疗法'无聊透顶了。整天祓除祓除祓除,就像永远在擦地板上漏水的拖把,却没人想去关掉那个该死的水龙头。”
  她的比喻粗俗却生动。
  “你呢?”九十九由基的目光紧紧锁住荧,“你看样子也不像是会甘心一辈子当'拖把'的人。你进入高专,学习咒术,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你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和方才夏油杰那破碎的质问本质相同,但从九十九由基口中问出,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没有迷茫和痛苦,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探究,甚至隐含着一丝邀请的意味。
  荧沉默了片刻,她看着九十九由基那双充满探究欲的眼睛,忽然笑了笑。
  “九十九前辈又为什么会对我的'游戏'感兴趣?您不是一向只对自己的理想感兴趣吗?创造一个……'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荧精准地抛出了她早从零散情报中获取的信息。
  九十九由基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开心:“哎呀,连这个都知道?果然不能小看你呢。”她并没有否认,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那是我毕生的目标。虽然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对吧?”
  “确实很有挑战性。”荧客观地评价道,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
  “所以啊,”九十九由基摊摊手,“我一直在寻找各种可能性,任何能打破现状、带来变革的'变数',我都感兴趣。而你……”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荧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你看似谁都不理会,不属于任何一方,却一直隐藏在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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