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楼大厅人来人往,吵吵嚷嚷。挂号口排起长队,穿红马褂的志愿者指挥坐台阶口等报告的群众,一伙人站起来又走过去,排凳上坐满了人,最后逮着个空地席地而坐。
陆听昨晚没少喝酒,本就晕沉,耳边人声嘈杂,他拧动助听器,略显局促地挤在边雪身侧。
边雪光明正大地牵他的手:“是约会啊,带你来检查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陆听低头看他:“赖皮。”
边雪一下子笑出来:“我还以为你会说很浪漫。”
“浪漫?”陆听琢磨这两个字,好像也没那么抗拒了,他往楼上看了看,接着说,“但是太贵了边雪,不可以。”
边雪什么都没说,一路将他拉到诊室:“我有,安静坐着。”
陆听安静了没两秒,见自己的名字在候诊名单第一位:“太贵了边雪……”
“你不是都跟我结婚了?”边雪说,“这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明白?”
陆听又安静了。
昨晚的糊涂话他一句没忘,被边雪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儿高兴。边雪这样说,是不是代表他答应了?
但他还没买戒指,没戒指不行,一点都不正式……
喝多了也不算数,怎么着也得找个清醒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再求一次。
啊,求婚戒指。
边雪喜欢什么样的?带钻的他喜欢吗?
陆听对这些东西不了解,以往看别人结婚,好像钻越大越好。
他看了眼边雪垂在腿边的手,生得修长,很漂亮,得找个机会悄悄量一量他的指围。
想完这些,陆听开始算兜里的钱。
由于压根没多少,很快算完,他计划着一年得打多少件木雕、攒多少年,才能在林城换个大点儿的房。
就这样把后半辈子全捋了一遍,上到房和车,下到边雪每天做的茶叶蛋成本多少一个,陆听砸吧砸吧嘴,感觉这辈子可太有奔头了。
“你到底在嘀咕什么?”
忽然听见边雪的声音。
“快到你了,很紧张吗?”
陆听抬眼看见对面“耳鼻喉科”几个大字,瞬间被拉回现实。
助听器太贵了,他不想让边雪花太多钱,想到这,陆听就不太高兴了。
边雪没来看过耳鼻喉科,事先在网上查了点儿资料。问诊、检查、测试……陆听上次来医院的不快还历历在目,他想尽可能地多陪他一会儿。
“没事儿,”边雪推陆听进去,“医生的话,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就说,我翻译。”
这次陆听没表现出抗拒,满眼只有对边雪钱包的担忧。
他老老实实配合检查,到听力测试的时候,主动跟边雪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边雪于是到诊室外等,期间想想陆听,又想想阿珍姨。
杨美珍的听力自然退化,有时候跟爷爷奶奶坐小卖部门口唠嗑,你一嚷我一喊,跟吵架似的。
得找个机会,把阿珍也带来测测听力。
边雪以前没少来医院,陪男朋友还是头一次。
对面是儿童问诊室,一家长拉着小孩儿出来,站在门口嘀咕:“中午你打电话说听不见,吓我一跳,结果是咋的,医生掏出来那么一大块!”
他们跟边雪对上视线,不好意思地笑笑:“瞧这事弄的,我专门请假过来的,这个月全勤又没了!”
边雪也笑笑:“没事就好,健康最重要。”
他双手揣在兜里,靠在椅子上想,如果陆听出来,也这样跟他说一切都是乌龙就好了。
但事实当然不会如此,陆听出来招呼:“边雪,医生让我叫家属。”
家属边雪跟着进去,医生给他说了些注意事项,大概是保护好听力,定期过来复查,以免听力下降得太快。
他们在医院待了一整个下午,助听器检戴的时间花得最久。边雪想给陆听选择定制式的,医生说那得再等上个把月。
所以小耳朵今天没换成,陆听戴着旧耳朵上了车。
“一直是你开车,”陆听问,“还我来?”
边雪没让,怕陆听耳朵不舒服。
陆听又问:“累不累?”
边雪扭扭脖子:“不累,就是肩有点酸。”
“回去,张叔给按按。”
“不要。”
边雪见过张医生给王贵全推拿,王叔当时趴在床上嗷嗷叫,大黄当时在门口打盹,听见了,绕着道跑。
他可不敢。
陆听倒也没坚持:“那回家我给你按按。”
“连这个都会呢?”边雪打趣,“有没有什么不会的?”
陆听思考几秒:“拍照,拍不好我。”
“没事儿,”边雪笑说,“家里有一个专业的就够了,比如我跟韩恒明,总因为参数的事吵吵……”
陆听忽然说:“但我也想拍你。”
“嗯?”边雪用余光看去一眼,“拍什么?”
陆听用手比了个框,对准他:“你总在拍别人,我也想把你记录下来。”
边雪一怔,陆听像是随口一说,说完就收回手,帮他观察路况。
“阿雪。”陆听叫他。
“怎么了?”
陆听捏捏耳尖:“谢谢,我知道你卖了相机。”
边雪着实惊讶:“你怎么知道?”
“相机包重量不对,里面是什么?”
“这么聪明?石头,我跟韩恒明在路边捡的。”
陆听说:“怎么对我这么好?相机很贵也很重要,你真卖了吗?”
“没你的小耳朵重要,”边雪没选择瞒,“我有挺多台相机的,不是每一台都能用上,卖就卖了。”
陆听“嗯”了声:“等做完那个单子,结了尾款,给你买个新的。”
“真打算赚多少给我花多少?”
“不给你花,”陆听说,“共同财产,你说的,都是你的。”
边雪在红灯前停下车:“来,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陆听坐正了:“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这句不用说。”
“哦。”
边雪笑出声:“从今天开始,谁乱花钱谁是小狗。”
陆听摇头:“小狗就小狗。”
*
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杨美珍在店门口支了个电筒,一见到边雪的车便使劲晃晃引路,边雪在车里被闪得直眯眼,陆听没忍住乐了几声。
“这电筒行吧?”杨美珍偏偏还说,“我专门找秦老板借的,专业夜钓电筒。”
“太行了,”边雪把电筒放进车里,“我明天一块儿给秦老板还回去。”
陆听一进店就帮忙搬货,进进出出好几趟,把白天拿出来的打折商品全收拾进去。
杨美珍评价说:“这孩子眼里有活儿,跟你互补。”
边雪不乐意了:“拐弯抹角损我?”
陆听拿着瓶矿泉水过来,自己喝了半瓶,剩下的递给边雪:“喝吗?”
“好冰,”边雪摇头,把水塞进陆听的口袋,“想回家喝点热茶。”
杨美珍靠在玻璃柜边,忽然眯起眼睛:“你们俩……”
他们俩同时转头,不约而同问:“什么?”
杨美珍笑了声,抿住唇,话说到一半不说了:“你们俩玩儿去吧,对了,边雪你要的打印机,我放门口箱子里了,你要搬哪儿去?”
边雪打开箱子看了看:“以后关了店,这东西我用不上了,拿去捐给学校。”
他没多说,陆听自觉抱起箱子问:“现在去?”
“嗯,现在去,”边雪冲杨美珍说,“送你去林城的时候,我带你也去配个助听器。”
杨美珍站后边儿喊:“都一把年纪了,没必要!”
“有必要,这事儿听我的!”
边雪小跑跟上,陆听忽然抬头说:“路灯。”
“灯怎么了?”
陆听停脚指着面前的这盏:“修好了,什么时候?”
边雪抬头一看,这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以往这条路挺黑的,路灯从入冬起就坏了,王叔他们报修了好几次,一直没人来管。
而此时,不仅陆听面前这盏亮着,他身前、身后,一整条笔直的街道里,盏盏路灯泛着暖光,照亮了每一块石砖。
他们被笼罩在同一片光亮中,站在同一片星空下。
越靠近路灯,看得就越清晰,人的轮廓越亮。
“什么时候修好的?”边雪有点惊讶,“上次韩恒明他们走的时候,这片还是暗的。”
陆听没有往灯下走,而是靠近边雪说:“诉求终于被看见,是好事。”
“嗯,”边雪说,“希望把镇子口的路再修一修,不然碰到怕麻烦的司机,云磊那校车总开不进来。”
“一点点来。”陆听说。
“是,”边雪重复他的话,“一点点来。”
他们把打印机搬进学校彩印部,这个点里头没人,学校格外安静。
操场很小,站在这边的教学楼前,甚至能一眼看见学校大门。他们走在操场中央,陆听安安静静地牵过边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