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桌边众人表情微变,张伟方隔着圆桌瞥来,段楚在桌子底下拉了拉边雪的衣摆。
  边雪旁若无人,喝掉杯中的酒,随后将酒杯倒放,一滴不落。
  保镖开门,服务生推着热菜站在包厢外。
  餐车上花团锦簇环绕,一座雕花龙头立于正中,旁侧放有鲍鱼翅肚,金齑玉脍。
  屋内一片沉默,服务生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进去。
  边雪不管众人作何反应,用膝盖杵住段楚的腿:“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得去上个厕所。”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低头和段楚对视,眼神里明晃晃写着:赶紧的,让开。
  段楚攥紧掌心,额角突突地跳。
  “小边,这才多久,刚还夸你身体好呢,”张伟方笑盈盈说,“让门口的助理陪你吧,我看你确实喝多了。”
  段楚在同一时间起身,扶住边雪的胳膊:“张总,我陪他去,顺便也上一个。”
  保镖用眼神向张伟方请示,张伟方轻嗤一声:“行,段律你陪他去吧。”
  边雪眼底的大理石地砖晃动一瞬,堪堪撑住段楚,从门边挤过。进入卫生间,门外隐约坠了道人影。
  他甩开段楚的手,踹开隔板,踩上马桶盖,脱下外套。
  “喂……”段楚回头,保镖就站在磨砂玻璃门外,他两手撑住隔间,挡住里面的动静,“你别乱来,真喝多了!”
  边雪推开顶部的窗户,二话不说将外套扔了出去:“我以为你会帮我帮到底,段律后悔了吗?”
  段楚那金表在吊灯底下晃了一下,他大喊一声“别别别吐”,又压着嗓子说:“我操,我真是脑子有病,你要跳就赶紧的,以后我不欠你了。”
  边雪已经跨坐到窗台上,低头看向段楚,恍然大悟地笑了声。
  “段律还在为当初的事过意不去吗?”
  “我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没提醒你,对不起。”
  “我最后又没怎么着,不用说对不起,”边雪的声音轻且浅,停顿一秒,说,“而且我不需要你来拯救,明白?”
  段楚仰头见边雪的身体被窗框分割,里外两侧,一半月色,一半金碧辉煌。段楚的心哐哐狂跳,垂手,任由袖口遮住腕表。
  他和边雪对视两眼,一咬牙转头骂了句什么:“明白了,边老师,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段律,拜拜。”
  边雪从窗户跳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一圈,捡起外套一路狂奔。耳畔风声呼啸,背后的汗冒着滋滋冷意。
  他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一个地名脱口而出。
  车身颠簸,车载对讲机里,时不时挤入几道嗓音,调侃谁载了个大单,谁又顺道接了个拼车乘客。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小伙子咋喝这么多哦,要不我给你开点窗吧,你别……”
  边雪摁压太阳穴,忍住胃部不适:“麻烦您开快一点。”
  “我怕开快了你难受,行吧,”司机踩下油门,“这个点去特教学校干什么,我看你身体挺正常的嘛。”
  边雪靠在车窗边,闭眼说:“别说了师傅,我怕真忍不住吐车上了。”
  司机忙不迭闭上嘴,将车窗降到最低,扔给他一个塑料口袋。
  特教学校开在城郊,周边环境简单,设有班车,边雪在林城待这么久,今天是第一次过来。
  学校的安保设施完善,边雪又浑身酒气,保安自然不让他进去。他绕着围墙往别处走,给陆听发的消息,从七点半后就没得到回应。
  他几乎按捺不住冲动,想给陆听打一个电话。
  四周是林城从未有过的安静,除了风声和鸟叫,几乎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
  别打电话,这不礼貌。
  边雪不停地说服自己。
  学校并不大,楼房低矮,高高的围墙将里外隔开,外围贴着许多显眼的标识,提醒当前的位置。
  终于,围墙变成了铁栏,明亮的光线穿射而出,折射在绿色篮球场上。
  篮球框下坐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手势飞舞,比画着边雪完全看不懂的语言。
  光就打在他们头顶,强烈刺眼,手指像翻飞的蝴蝶。
  陆听背身坐着,两腿微微分开,脊背并未绷直,是很放松的姿态。
  边雪眨着眼睛,拍打耳朵。手掌按压时只发出“哇”的一声响,他便用两只手一起按住,一切却变得朦朦胧胧。
  他竟然什么都听不见,也读不懂陆听在说什么。
  身体忽冷忽热,边雪吸吸鼻,摸出手机,镜头对准远处的人影,用仅有的一点知识储备半猜半蒙。
  “好……小时候……不记得了……朋友一起……对。”
  那个矮胖的男人忽然停止动作,警觉地朝边雪看来。
  他皱起眉,快速做了个手势,旋即推开陆听站了起来。陆听一顿,顺势回头,看见了站在围栏外的边雪。
  光线太刺眼了,陆听看不清他的表情。
  边雪穿着西装,整个人的气质跟在晞湾镇时不一样。但只身一人,身形单薄,半倚半靠在铁栏边,风把头发和衣摆吹得轻轻飘动。
  陆听头一次见他这样,不由得愣了几秒。
  可细看后他眉毛一拧,边雪看起来很不对劲,迷离的状态把黑色西服也衬得冰冷。
  但他不是跟同事去聚餐了吗?
  出什么事了。
  陆听大步追上朋友,无声拦了一下:“小雨,他是来找我的。”
  童雨回头,不紧不慢抬起手:“健听人?”
  陆听没有丝毫停顿,走到铁栏边:“是很重要的人。”
  走近的瞬间,他看清了边雪的脸。
  泪眼朦胧,面色潮红,身上的酒气不管吹多大的风都吹不散。
  陆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有点急了,边雪好像认得他,又好像认不清。
  边雪被挤在清醒和混乱的夹缝间,想说话又说不出来,于是不停眨眼,睫毛就像蹭在陆听的耳朵上。
  陆听拉住他的手,喊他:“边雪。”
  边雪的手心很烫,就算是发烧那天,也没有这样的温度。陆听攥紧他,说了好长一段话,边雪没有回应。
  童雨掰过陆听的肩膀:“你的听人朋友喝醉了。”
  陆听空不出手,大声地回答他:“我知道!”
  边雪在这时候突然愣了愣,说:“我听见了。”
  他今天笑起来,竟然一点都不好看。
  陆听想叫童雨去开门,但边雪把他的手拉得很紧。陆听整个身子贴在铁栏上,蹭掉一层生锈的铁皮,鼻子里全是酒味。
  他一点一点把边雪的手指掰开,抓住栏杆,一抬头就要跳上去。右脚已经踩上台阶了,衣摆忽然被人拽住。
  一低头,边雪仰着脖子看他。
  “怎么不回消息啊小陆。”边雪问。
  陆听抬起的腿就这样放下,贴过去,用尽可能缓慢的语速说:“没有看手机,对不起……”
  边雪的脸皱了一下,眼眶里涌起一汪眼泪。他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看了眼童雨,又看了眼陆听。
  陆听知道他喝醉了,但没想到他会哭。一下子六神无主,伸手要帮他把眼泪擦掉。
  “别哭,别哭……”陆听慌乱不已,摁住边雪的眼皮,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
  他低声地问,一遍又一遍,“别哭了,边雪,在哭什么?”
  手被猛地打掉,边雪捂着胸口退后一步,脸被铁栏分割成扭曲的碎片。
  陆听的心脏紧了一下:“对不起,下次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
  边雪摇摇头,然后——
  “呕。”
  吐了一地。
  第31章
  “我跟保安室打过招呼了,”童雨往教师宿舍里看了一眼,“今晚就住这吧,你朋友喝太多了。”
  “谢谢,”陆听说,“麻烦你了。”
  童雨欲言又止:“你这几年没跟我们来往,没想到能交到新朋友。”
  “抱歉,没想过还会再来林城,”陆听带上点门,沉默了一下,“老师的工作挺好的,很适合你。”
  童雨笑笑:“之前的话还算数,你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帮助更多人,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陆听说:“谢谢,我会考虑的,先进去了。”
  教师宿舍的面积不大,一张桌椅,两张小床,一眼能望见里面的厕所和狭窄的阳台。
  边雪半卧在单人小床上,领带不知所踪,难受得解开衬衣最上方的扣子,皱着眉出神。
  见陆听进来,他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好安静。”
  “随便聊了几句,”陆听往杯子里倒了点热水,“还难受吗?想吐的话吐垃圾桶里。”
  边雪清醒了些,口型没之前粘黏,陆听能全部读懂。陆听把垃圾桶踢到床边,在对面坐下。
  边雪抿了口温水,往身侧瞥了一眼:“我喝多了,对不起啊,打扰到你和你朋友了。”
  陆听没有开口,两手交握放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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