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陆听低头没听见,韩恒明则不接话,噘嘴哼了声曲儿。
  边雪起了身鸡皮疙瘩,干什么这么客套?
  他捧着相机出去,陆听把椅子搬到门边,摆好小锅,安安静静坐着。
  雪已经融化,街头露出烟灰色瓦顶。
  奶奶们戴红丝巾、花手套,边雪穿一件白外套,毛绒领,灰围巾。
  前面嘻嘻哈哈笑作一团,纷纷露出八颗牙齿。后面的边雪像立在路边的灯盏,目光柔和。
  身后飘来茶叶蛋的香气,韩恒明放下电锅,陆听从脚下掏出纸壳,上面写着“晓晓茶叶蛋”。
  “这么热闹,”杨玉晓落在最后,支着头往外看,“不收钱哪行,不给钱就买我的茶叶蛋!”
  韩恒明拍马屁说:“阿珍姨好会做生意。”
  陆听撇了下鬓发,侧耳倾听并不存在的快门音。他抚摸怀里的相机,将不远处的人影纳入取景器。
  韩恒明和杨美珍同时没了声儿。
  只见陆听坐在老旧的货架中,发丝长到遮住脖子,却没遮住耳背的助听器。他微仰着头,胳膊一点一点地抬起来,缓慢而坚定地对准边雪。
  韩恒明浑身一拧,左右寻找,却没趁手的工具,他于是抿着唇,掏出手机。
  店外的声音逐渐靠近,奶奶们摘掉丝巾,再次在打印机前聚拢。
  边雪往屋里一瞧:“你们干什么呢?这么安静。”
  “给你营造点工作氛围,”韩恒明说,“我这助理当得不错吧。”
  边雪把sd卡扔给他:“助理,帮我把照片弄出来。”
  韩恒明竟然没一声异议,点头哈腰:“行,老板,你们聊你们聊,我忙去了。”
  边雪佯装踹他一脚:“你今天又吃错药了?”
  胳膊被拽了拽,边雪一转头,见陆听坐在门边,扬起相机示意。
  数字由71跳为65,陆听坐那没吭声,弯着眼睛看他。
  “很棒,”夸奖的话脱口而出,边雪后知后觉这话显得奇怪,清清嗓子,“拍完这卷胶卷,我们就去洗出来。”
  陆听识别唇语:“拍完……我们、洗出来。”
  “你拍什么了?”边雪问。
  “屋子,”陆听说,“云,天空。”
  他的神情太专注了,边雪手指一动,忽然就想再夸一句“很棒”。
  那边的奶奶们得到照片,不管边雪如何劝说,还是打算掏钱。最后韩恒明大手一挥,让每人揣了俩茶叶蛋。
  杨美珍高兴,奶奶们也高兴,大家欢欢喜喜地离开,商量今天唱什么歌。
  “韩助理,”边雪说,“挺会来事。”
  韩恒明心安理得接受夸奖,努努下巴说:“别关,让我打一张。”
  陆听往屋里收凳子的时候,打印机吐出张什么,他晃眼一瞧,没反应过来。
  两秒后猛地回头,想说点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边雪缓缓挑眉,漫不经心地看向陆听:“被我抓到了,你偷拍我的证据。”
  陆听弓下腰,双手撑在桌面上。他想把东西拿走,却又觉得欲盖弥彰,最后僵持在边雪面前。
  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己干嘛要撒谎?
  边雪盯着他笑了声,旋即在机器上点了几下,同样的照片便又出现一张。
  “这张给阿珍,”边雪自顾自瓜分,“这张我们留着。”
  韩恒明揽住陆听的肩:“嘿嘿,小陆要吗,小明哥给你打折,一个茶叶蛋。”
  “我……”
  陆听还没说完,边雪往韩恒明背上结结实实拍了一掌。
  “怎么连自家人也坑。”
  “谁昨天棒棒糖卖我一块五,边雪你双标!”
  旁边落了声轻笑,边雪看过去:“笑什么?”
  陆听眼底的笑意还没散:“你们好幼稚。”
  边雪不反驳这话,韩恒明确实幼稚得没边。
  他拉过陆听,把照片放进他的手心:“留着,咱们的第一张合照。”
  陆听刚想说点什么,却一皱眉,反抓住边雪的手。
  韩恒明吹了声口哨:“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也不知陆听有没有听见,他低下头,用额头贴住边雪的掌心。边雪垂眼,心头一跳,差点顺势把人给推出去。
  陆听没给他询问的机会,直愣愣抬眸看来:“边雪,你发烧了。”
  *
  边雪一直熬到吃完午饭,送走回林城的韩恒明后,杨美珍催他去张医生那看病。
  “我不去。”边雪十分抗拒。
  “你干啥不去?”杨美珍给陆听使眼色,想让他也劝几句,“平时我有点小毛病,你跳得老高,自己的事这么不上心。”
  边雪抱着暖水袋,打了个喷嚏:“张叔是兽医。”
  杨美珍大叫:“完了你这孩子烧糊涂了,赶紧来个人拉走!”
  陆听拍了下耳朵,大步走向边雪。边雪瞥了眼,忙不迭后退,陆听把袖子挽起来干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腿弯被陆听托起,边雪顶着昏沉的脑袋,直接被陆听扛上了肩膀。
  这人一声不吭,甚至抽出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接住掉落的暖水袋。
  “放开,”边雪两腿挣扎,“我头晕,你背我得了。”
  然后陆听变换姿势,半蹲下去,让边雪爬上了他的背。
  杨美珍在后头喊:“边雪,你喝排骨汤还是鸡汤!”
  边雪被折腾一番,趴在陆听背上,只看见一高一低起伏的路面,随口回答:“行,喝汤!”
  他心想还好陆听没有恐高症,过一会儿又想,这人每天穿裤子的时候,能摸到裤腿吗。
  “什么裤腿?”听见他嘟囔,陆听压了下耳朵,“没听清。”
  边雪把下巴搁他肩上,大声说:“我要滑下去了。”
  陆听弯了点背,将他向上一颠,紧紧捏住他的大腿。
  “行了……”边雪腿上一痒,没敢再动,“走快点。”
  没过多久看见药房,他从陆听的背上蹦下去,陆听赶紧跟在后面,进屋便冲张叔喊:“叔,他烧糊涂了!”
  张叔“嚯”的一声,让边雪先测体温,一瞧快烧到39度,抬抬眼镜:“哦,你想打屁股针还是输液啊?”
  边雪往椅子上一靠,伸手说:“输液。”
  陆听给他换了只手:“扎左边。”
  边雪吊上水,对面就是“养殖技术指导”的招牌,张叔拓展了新业务,下头贴了张大红色的纸片:惊喜价。
  陆听晃过去给暖水袋换水,头顶遮住了底下的小字,边雪歪头去看,乐出声。
  男宝胶囊,用了都说好。
  陆听回头,还没说话,防风帘被人撩开,一老熟人拖沓着脚步走进。
  两人一起看过去,正巧跟那人对上视线。
  边雪又是一乐,晕乎乎地问:“你来买男宝胶囊还是接受养殖指导?”
  李东看见屋里的两人,莫名发怵,擦着陆听的衣摆往里走,生怕碰着他:“啥男宝胶囊……张叔,给我来包感冒药,我有点低烧。”
  张叔说:“低烧你打屁股针啊,光吃感冒药不顶用。”
  李东屁股上落了道视线,余光见边雪懒洋洋地靠在墙边,陆听冷着脸瞅他。
  “不打针!”李东差点自己跑柜台里抓药,“张叔你快点,我赶时间!”
  给完钱,李东边跑边骂疯子,出了门还能听见边雪在笑。
  陆听在边雪旁边坐下,给他的右手戴上手套,外套里塞上暖水袋。边雪眼角泛起泪,他曲起手指帮他擦掉。
  “有这么,好笑?”陆听无奈道。
  “晞湾镇的人好好玩,”边雪眨了下眼睛,“你帮我看看,睫毛眨眼睛里去了。”
  陆听见他说什么好玩、睫毛、眼睛,完全不成句子。
  边雪的下巴缩在毛领里,烧得脸颊泛红,拼命眨眼。睫毛簌簌抖动,一滴眼泪滚下来,挂在眼眶上。
  “眼睛不好玩,”陆听摁住他的眼皮,“不要了,红了。”
  边雪的眼睛一闭一睁,睁的这只有轻度散光,陆听模糊成虚影。
  眼睛痒得厉害,边雪靠过去,侧歪脑袋,脸颊差点碰到陆听的嘴。
  “我、眼睛里、有睫毛。”边雪一字一句说。
  陆听恍然大悟,低头去看。没看见什么睫毛,光注意到他乌黑的瞳孔,水润润的,眼底全是自己的影子。
  猛地嗅到股特别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浓,像一阵风似的撩动鼻翼,边雪退远了,风也吹远,味道便消散了。
  “没有吗?”边雪问,“那可能是灰尘。”
  输液管里的液体缓缓流动,张叔小声打鼾,用有声小说催眠。
  天花板斑驳,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来一块墙皮。
  边雪不敢张嘴,微抿住唇:“能不能输快一点……”
  “边雪,你用香水了吗?”陆听忽然问。
  他的语调上扬,“雪”字被念得黏黏糊糊。
  “嗯?”边雪扭头看去,“我身上有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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