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当时听说陆听独居,家里又欠了钱,边雪没想那么深,下意识猜测他父母在城里务工。
  陆听闭上右边眼睛,用肩膀蹭脸,擦干上面的水,然后慢慢将鱼滑下锅:“去世了,我妈妈也。”
  鱼刚入锅的时候,油花滋啦乱溅,蹦得到处都是。陆听沉默地站在锅边,目睹鱼尾瘫软,两面渐黄。
  边雪推了他一把,拎着一个大小并不合适的锅盖,二话不说挡住锅口。
  “好呆,”边雪对准陆听的眼睛说,“虽说你皮肤黑,被溅上油也会留疤的。”
  锅里飘出腥香,边雪用别扭的姿势给鱼翻面,鱼肉被戳烂了也不管不顾。
  “陆工让让,出去陪阿珍玩吧,这我来弄。”
  陆听皱了下眉,指尖碰到锅铲,被边雪一下子拍开:“让客人做饭,我会挨阿珍的骂。”
  边雪对自己的厨艺没信心,一个人在林城时虽然也会下厨,但他不轻易买肉,因为不确定煮多久会熟。
  所以当他端着鱼出去时,杨美珍嗤笑,陆听沉默。
  “我冰箱里还有饺子……”杨美珍说。
  “被我吃了,”边雪说,“昨晚太饿当夜宵吃的。”
  陆听试探着给鱼翻面,杨美珍用筷子打断:“翻不得翻不得!哪有给鱼翻面的!”
  鱼没翻成,陆听还是看清楚了。
  两面都透着焦黄。
  “挺好的闻着。”陆听不动声色地笑了声。
  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糊味。
  陆听不挑食,给他一碗白米饭也能埋头苦吃。
  杨美珍肠胃一般,吃不了多少。她吃完就坐在桌边看,看看边雪又看看陆听,好像光看就能看饱了。
  等陆听放下筷子,杨美珍再次戴上老花镜说:“结婚证总得有两份吧,小陆的那份呢?”
  陆听还没接话,边雪先说:“你刚还说这是假的,有什么好看的?”
  杨美珍不理他,笑盈盈看着陆听。
  陆听放下筷子,从外套内兜里掏出结婚证,但他不直接递给杨美珍,用手指捏住本子底部,倒着拿给她看。
  边雪瞅了一眼,忽然又想笑。
  陆听故作淡定,粗糙的手指死死遮着那行小字。包邮到家,买一送一。
  杨美珍不是真想看出什么名堂,那红本假得不行,连张照片都没贴,也拿来糊弄人。
  反正她知道这玩意儿大家都有就对了。
  刚接受亲外甥是同性恋的事实,还没做好准备,外甥带了个男人回家,说自己要结婚了。
  闪婚啊?
  这不是胡闹吗!
  当小孩儿过家家呢?
  “那行,”她煞有介事地问,“小陆搬来,还是你搬过去啊?”
  边雪和陆听都是一愣:“嗯?”
  杨美珍把碗放进餐盘,拍拍巴掌:“结婚了不得同居?嗯什么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两头牛。”
  边雪和陆听对视一眼,边雪表情先变,几秒后,陆听才后知后觉。
  不是。
  阿珍姨的接受能力,会不会太强了点?
  第7章
  “同居啊……不好办,被别人知道总归不好解释。”
  杨美珍不接这茬,弯曲指节扣响桌面:“都是关起门过日子的,盐吃多了才管别人家的事。要谁敢说什么,我杵街口骂死他。”
  边雪被杨美珍的气势唬住。这话其实一点毛病没有,他被堵得开不了口。
  矛盾的是,杨美珍的表情,明显带着“我看你们想怎么收场”的意思。她摆明了不相信,却非要推他们一把。
  陆听靠在椅子上,听他们说话的时候,脑袋左右转动。
  杨美珍的嘴动得极快,边雪则是慢慢的,时不时吐出一句,能让杨美珍愣上两三秒。
  “把你的箱子都带走,昨天我起夜差点被绊倒,”杨美珍故作严肃,“你要是住陆听家去了,少进厨房,我怕你把小陆毒死。”
  边雪说:“谁说我要住他家去了。”
  杨美珍嘿的一声:“说你你就听着。”
  “但你说得不对啊,我没答应。”
  “你闪婚通知姨了?我答应了?”
  边雪一噎,撂担子不干了,把话递给陆听:“小陆你说呢?”
  陆听游离在餐桌边,把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好像在说做饭好不好吃的事儿吧。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做饭很好吃的,以前在外面餐馆我学过。”
  “是啦,”杨美珍欣慰点头,“家里总得有个做饭好吃的,不然全瘦成猴儿了。”
  边雪差点气笑。
  搬家的日子挑在周一中午,这是一周中最歹毒的一天,不光学生厌恶,成年人也恶心。
  没人会注意到镇上这个小小插曲。
  陆听请了半天的假,找秦远山借了辆五轮车。宝蓝色的“敞篷车”吭哧吭哧,从阿珍副食一路唱到65号。
  边雪守着几个箱子,蜷腿坐在敞篷货箱上,被风吹得头疼。
  好歹借辆四个轮儿的呢?
  憋屈。
  边雪屁股有点麻,好在开车过去不远。
  小院分正侧两间,侧间是陆听平时做木雕的地方,睡不了人。而正屋能睡的只有两间房,其中一间上了锁。
  沙发上铺好了棉被和枕头,边雪抚摸柔软的被褥:“那我睡沙发,尽量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陆听挠了下鼻尖,手嘴并用:“但是我睡沙发,一直。”
  边雪:“你平时就睡沙发?”
  陆听指着身后的房间:“嗯,提前铺好了床,你睡去里面。”
  边雪进陆听说的房间看了看。
  屋子干净整洁,所有家具都小小矮矮,墙上贴了几张变形金刚海报,旁边是拼音表,a、o、e……
  每个拼音下,都有相应的嘴型插画。
  带轮儿的行李箱被陆听推进房间,边雪望着满墙海报出神,脚边落下个箱子。
  他拉住陆听的手腕:“别碰纸箱,我自己来。”
  陆听说:“但是很重,箱子。”
  边雪弓腰垂手,在被挤压的羽绒服反应过来之前,轻而易举地抱起箱子。
  摄影师的力气都这么大吗?
  陆听让出位置,边雪不带喘,从他身侧穿过:“别碰箱子,其它的都可以。”
  他站在窗边,难得的阳光攀进窗沿,用时间积攒的粉尘拥挤在光亮下,把他的身躯包裹。
  陆听盯着他看了几眼。
  “里面是相机,很贵,”边雪解释,“等以后我把它们换成钱,都是你的。”
  陆听把每一个字都听清了,晦涩难懂,这次他迟迟读不出潜台词。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爸爸面对一屋子木料,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以后这些家伙都是你的,留着也好,卖掉也行,算是爸留给你的不动产。”
  “陆听,陆——听——”
  嗡嗡的叫喊声令陆听回神:“嗯?”
  拉猪的货车司机刚开到晞湾镇附近,车出了问题,一车猪崽在坝子里叫个不停。
  司机说:“来这么多次,难得见你走神……算了不着急,我去休息室睡会儿,好了叫我。”
  他嘴唇的弧度含糊,陆听没听懂。随意“嗯”了一声,他把烟夹在耳廓后,摸了摸发动机。
  周展用手语问:“怎么样,啥问题?”
  陆听回他:“检查冷却液的循环,可能得换缸垫。”
  周展也伸手摸去,差点弹射而起:“我操,烫死了!陆哥你铁砂掌啊?”
  陆听没接话,指挥周展去拿工具箱。
  中午从家里出来,陆听的太阳穴就开始疼。他想问边雪为什么卖相机,又为什么不回林城工作。
  奈何还没开口,边雪就懒洋洋地打发他,说睡午觉的时间到了。
  哪怕是院子里的猪,也能猜到其中有问题。
  这车猪像来郊游的,吵得陆听耳鸣了一整个下午,像有电钻在掀他的天灵盖。
  嗅着坝子里的味儿,脾气差点没压住。
  周展看出此人心情不佳,拿烟那样像握着菜刀。
  好可怜的猪。
  把货车所有故障排查干净,头顶已是黑压压的一片。
  “去叫司机。”陆听指了指休息室。
  周展带人出来,验完车连忙把司机推上驾驶座,跟一车猪挥手:“天黑了,老板你开慢点,下次再来……算了,争取下次不见啊!”
  陆听站在招牌边抽烟,周展见他两边耳朵都戴着助听器,觉得稀奇。
  他不爱戴这东西,说戴着不舒服,声音乱,头疼,而且也不太能听清。
  周展在心里补充,没营养和没礼貌的话听得太多,会把脑袋听坏的。
  “走了,”陆听掐了烟,“秦老板,跟他说一声,今天我不加班。”
  周展跑进秦远山的办公室,复述陆听的话并帮忙解释。
  “陆哥可能没吃午饭,他今天差点把猪盯出洞,秦老板,你理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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