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霍霁风却愣是不吭一声。
  宋铮做不了别的,只能在霍霁风冷的时候帮他盖好被子,点碳火,等他热了再把炭盆移走,帮他打扇子降温,做力所能及的。
  霍霁风处在巨大的折磨中,说话都费劲,但不是全没意识,他很清楚乌云在做什么。
  换做其他人在他毒发时靠近,他就是嚼碎一口牙都要先把人宰了。
  霍霁风是身体遭罪,宋铮是心里受煎熬,到后半夜时他眼前发晕,房间天旋地转,恶心耳鸣的症状都来了,用中医的话说就是突然之间重度忧思,导致心血损耗,气血生化不足。
  眼前一黑,宋铮倒在了床边。
  再醒来。
  他已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换成了霍霁风在照顾他。
  “醒了?”霍霁风像从来没中过毒似的,目光炯炯地凝视床上的人,替宋铮掖好被角,“是再歇一会儿,还是用些吃的?大夫说你气血有亏,需要静心调养两日。”
  比起盯着他的刀凿一样的眼神,宋铮就显得温润沉静得多,尤其刚醒来。
  “你呢?你没事了吗?”
  “已无大碍。”
  “听着像骗鬼。”
  霍霁风默了默:“说来话长。”
  宋铮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但有点想听。”
  霍霁风拒绝不了一点,他与他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国家,皇帝年迈,却迟迟不立储君,他膝下的三个儿子就开始争夺皇位。二皇子暗地里拉拢三皇子,意图联合起来先对付大皇子,不想这是二皇子的奸计,实则二皇子早与大皇子达成联盟,要一起对付三皇子。
  三皇子中计,府邸搜出的龙袍成为铁证,谋反罪名板上钉钉。
  皇帝震怒,当即下旨废除三皇子的封号与爵位,削除宗籍,从此成为庶人,支持三皇子的朝廷官员被一并牵连,废黜的废黜,流放的流放。
  成王败寇,无可厚非,事情到这里本该没三皇子什么事了,可是大皇子与二皇子为了永绝后患,暗中刺杀三皇子,三皇子那八岁的儿子侥幸不死,却没有逃脱魔爪。
  在二皇子落败,大皇子登基之后,二皇子又想到了一条夺权的诡计。
  八岁的孩子被当成杀人工具来培养,喂他毒药,折磨他控制他,将他改头换面送入军营。这个孩子也不负二皇子所望,一步步登上大将军之位,如今手握几十万兵马。
  二皇子坚信,已成皇帝的大皇子也是此子的杀父仇人,此子有了兵权,难道会不想报仇?
  待到军队围剿皇宫,此子杀了皇帝,二皇子再跳出来昭告天下,叛军之首便是当年谋反的三皇子之子,他就能名正言顺讨伐叛军,自己用好名声来接手皇位。
  真是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宋铮听着故事,从躺着变成了坐着,一只手紧攥着被面,一双眼睛里满是震惊,定定看着霍霁风。
  以前学历史,对古人争权夺位的惨烈只有平静的感慨,亲眼见到活生生的受害者,才体会到心头强烈的震动和骇然,帝王之家,骨肉相残,无所不用其极。
  宋铮动了动唇,艰难问出来:“将军是几岁参军?”
  霍霁风说:“十五岁。”
  十五岁,也就是在那位二皇子,他亲皇伯手里受了整整七年的折磨。
  而要当上大将军,又得吃多少苦,多少次在战场上拼杀,多少次一脚踏进鬼门关,最终险险捡回条命换来的。
  宋铮鼻子发酸:“所以将军毒发,不是那支箭的缘故,是小时候就被下了毒?一直靠吃治标不治本的解药维持性命?”
  “箭上也有剧毒,”霍霁风与他解释,“只是皇上还,不知我真实身世,否则不会留我到今日,前两年他才察觉我与宁王私底下有书信往来,才将我当成心头大患,非除了不可。”
  宋铮惊疑不定:“从小就身中剧毒,再添新毒,将军要不要再看看大夫??”
  “说来倒是奇特,我中毒不是一两回了......”
  霍霁风说起在军营里第一次中毒,奸细趁机下药,他却安然无事,因为身体里原本的毒吸收了外来毒素,对方下的毒轻,他根本不会察觉,要是用毒过分狠辣,譬如皇上这次手笔,就会使身体内的剧毒发作,相当于短暂激活一次,事后又能安然无恙。
  但是需要每隔半年服用一次宁王送来的解药,否则就会毒发身亡。
  所以霍霁风去外邦,是要寻高先生的师兄,江湖仙医。
  他的想法是,找到这位仙医,能治治,不能治拉倒,回头就冲进京州,杀了皇帝再砍了宁王,报完仇,该死死。
  不过现在,霍霁风改变想法了,他必须活着。
  乌云如此柔弱,交给别人哪里养得好,只能自己带着。
  宋铮低头沉思,毒,能吃毒....听着很新鲜奇特.....而且,他怎么感觉不像是毒呢?
  见宋铮沉默不语,表情凝重的模样,霍霁风的心尖被掐了一下,疼疼的,怪怪的,他开口:“阿铮。”
  宋铮带着疑惑的眼神抬头:“?”
  霍霁风向他立誓:“你无需为以后烦扰,我会活得长长久久,今生今世,必护你无忧。”
  宋铮愣了愣,微微张口,又轻轻抿上,有点脸热。
  第36章
  殿内烛火摇曳, 空气里氤氲着龙涎香,时不时的还有几声咳嗽响起。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来到皇帝的宫殿,伏跪于地, 带着一身秋夜的寒露之气:“皇上,您交代的事办妥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尸首呢?”
  杀手回话:“霍将军中箭掉入悬崖,属下带人追到崖底, 确有将人找到, 他已奄奄一息,必死无疑, 但属下急于复命, 因此没将其带回。”
  皇上的眼中迸出凌厉精光, 浮上怒气:“也就是说, 你没看着他咽气?”
  杀手绷紧皮,脑袋垂得更低了。
  “皇上息怒, ”太监刘福小心换过皇帝手边的茶盏,说道, “抹在箭上的毒, 非寻常草木之萃, 乃是由南疆沼泽深处,毒蜘蛛的涎液, 腐骨花的花蕊,再佐以七种异域淬炼的剧毒制成, 一旦中毒,神仙难救,恐怕霍大将军此时已化成一滩血水, 哪还有尸首能带回来。”
  “如此甚好,”老皇帝总算满意,一挥手让杀手退下。
  可老皇帝满意了,宁王就不满意了。
  当年的大皇子登基之后,没有理由杀了二皇子也就是今日的宁王,也不宜在三皇子新丧不久时再死一位皇弟,落得一个刻薄寡恩、戕害手足的骂名,更不放心就此放宁王就藩,天高皇帝远,无异于纵虎归山。
  于是新皇以“手足情深”的借口,下旨让宁王留在京州,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老虎还是老虎,得拔掉齿牙才不能咬人,新皇想尽各种办法让宁王染疾,卧榻不起。
  宁王那个恨啊。
  恨不得将老皇帝扒皮抽筋、剔骨吃肉。
  在得知霍霁风护送公主途中被害,更是气急败坏。
  “莽夫!莽夫啊!!!”宁王老脸狰狞,气得喉咙里要飙血,“以为自己手握二十万大军,就能有恃无恐,擅自行事?蠢货!废物!!!”
  膨!
  宁王砸了书房里的砚台,又是哐啷一声摔碎花瓶。
  幕僚王孙抹着额头上的汗,恭谨劝说:“王爷不必着急动怒,这消息还没确凿,霍霁风不一定真就死了。”
  宁王冷哼,“本王培养他十余载,让他登上将军之位,百般告诫提醒,让他行事千万小心,他这些年是怎么做的!”带着老褶的皮肉都在发抖,“以为有点权利了翅膀就硬了,在这节骨眼上让皇帝起疑,生死未卜,本王之后的安排还怎么进行!”
  王孙替宁王出谋划策:“王爷可先派人仔细调查一番,若他真死了,咱们再......”
  他附耳到宁王耳边。
  一阵叽里咕噜....宁王渐渐冷静。
  *
  云州城。
  两名男子并肩从成衣铺出来。
  穿青色劲装的男子气势很盛,浑身上下一股冷血无情的劲儿,如开封的刃,未归鞘的刀,锋芒毕露一看就不好惹,所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多一眼都不敢看。
  另一位公子就不同了,样貌实在是太出挑太好看。
  一头乌黑光泽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起,面庞如白玉雕琢,棱角分明,身上的白色衣裳是上好的胡绸用料,韧而不硬,紧贴着身躯流泻而下,腰处由一条素玉带利落收束,矜贵而利落。
  两人走在一起,分明是矜贵公子与家仆。
  为什么高的男人像家仆?
  因为霍霁风易容了,特别特别的相貌平平。
  接下来就是去买马,然后取云州的西南官道前往大江渡口,继而走水路折返西北方向,装扮成客商进入北梁的边境走廊,一路往西去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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