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认为说出事实,和爱一个人,并不冲突。”
话音落,场上雅雀无声。审判长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听两三声摄像机快门声。
忽然有笑声打破了安静,这笑不含讽刺,不带嘲弄,单纯而发自内心的笑。
是宽慰释然的笑,笑声伴着镣铐的清脆碰撞声。
笑的人,是被告魏执岩。
在众人对他惊诧且诡异的注视中,廖雪鸣也终于敢去看魏执岩。
四目相对之时,他眼底噙满泪水。
包裹在深色号服里的身体消瘦太多,肩线松松垮垮。
魏执岩脸色憔悴,笑起来时眼下皱纹多了许多,悉数舒展开。眼底蕴着一缕明亮,用沙哑的声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夸赞自己:“鸣儿,做得好。”
廖雪鸣潸然泪下。
此时法槌声响起,审判长清了清嗓子,“被告请不要做无关发言,遵守法庭纪律......辩方律师,还有要询问的吗?”
白铎喉结攒动,“没有。”
他坐回辩护席,没再说话。
......
午间十二点,法庭宣判,响起审判长威严沉稳的声音。
被告人魏执岩,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并肢解被害人遗体,其行为已分别构成《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的故意杀人罪,以及第三百零二条规定的侮辱尸体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告人作案手段特别残忍,情节极其恶劣,严重破坏社会秩序和挑战司法权威,依法应予严惩。
然本案事出有因。经查,被害人曾对被告人亲生妹妹实施女干杀罪行,系引发本案直接诱因。在司法实践中,此情形可认定为“被害人有重大过错”;法治社会绝不鼓励任何形式的“私力复仇”,此情节仅作为量刑酌定因素,不影响其行为之定罪。虽现有被害人配偶及家属证言,否认其罹患精神疾病,但无直接证据证明病历确系伪造。
被告人犯罪动机与谋财害命、激情杀人等确有不同,且被害人配偶及父母出具谅解书等情节,量刑时已予充分考量。
......
审判长敲下法槌:“......判处被告人魏执岩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本判决依法报请最高法复核。”
听到宣判结果,四肢如同卸下铅块,廖雪鸣快要忘记如何站立。而陶静已经瘫软,被他及时扶住。
她抓着廖雪鸣的衣服,急切问:“魏哥不用死了,是不是不会死了?”
旁边的小王也扶住她,不停地用手抹脸,“缓刑两年,只要表现好就会改判无期,以后也有概率减刑......只要魏哥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马主任却始终不语,远远望着魏执岩。
年轻尚能等待,而对于年过半百的他,不知能否迎来魏执岩迈出狱门的那天。看一眼,少一眼。
陶静抱着廖雪鸣放声大哭,温热泪珠砸在颈间,洇花了青色文身。
他轻轻拍着陶静的后背,抬眼看向前方,正巧能看见公诉席。
为首站立的检察官,正继续听从后续事项。
这个审判结果,无疑是辩方的“胜利”,检方的“惨败”。
陆炡神色仍澹然冷肃,而在他微微低头伸手扶镜架时,唇角牵一个弧度。
一个不明显,很不明显,极其不明显的弧度,可廖雪鸣还是捕捉到了。
他抿直唇,也流了泪,闭上眼睛紧紧回抱陶静。
其实从修复塌陷的路面,到车辆堵塞得以通行仅仅耗费一个小时。
但廖雪鸣下了公交车,没再上,蹲在路边很久很久。
头顶的阳光烘烤得后背发热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是交管的工作人员。
大概见自己一身正装,热心询问是否遇到困难,需不需要开具延误证明。
阳光刺眼,廖雪鸣半眯着眼,看不清工作人员的模样,愣愣地问:“要吗?”
像是在同陌生人讨一条路。
对方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回答:“要的吧。”
然后廖雪鸣持着一张薄薄的纸,被驱使着推开法庭大门。
其实没有一刻,他没有一刻不在怀疑自己的决定。
如果没有他的证言,魏执岩的刑罚是不是会更轻?对法律不知一二的他毫无责任地想,不敢面对周围人的眼泪。
可当看到陆炡的笑时,廖雪鸣彻底不再后悔。
他明白了,人的爱恨悲喜分散命运,引向不同道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其穿引,穿了过去,引向未来。
这条线的名字叫做法律秩序,而陆炡这样的人,便是线的牵引者。
他们不追求自身立场的绝对胜利,而是从容地接受经由法律程序引出的任何结果。
——“人之所以诟病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因为他们活不成这样,所以要否定或者毁灭。”
维纳斯的遗体被火化后,陆炡用这句话安慰廖雪鸣。
这又何尝不是在诉说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判决参考以往案件自己编写的,勿要细究!
第48章 等小朋友长大
第48章 48.等小朋友长大
闭庭后,正是饭点,殡仪馆的职工商量着一块聚个餐。
算不上庆祝,但总归不是最坏的结果,心里的石头也算着了地,想一块踏踏实实吃顿饱饭。
马主任不吃,自个先走了,让他们谁别找他。
廖雪鸣沉默地跟着陶静和小王,正低头往外走时,身后有人叫:“廖先生。”
他转过身,看见一位像法院工作人员的女性。
她说:“请问您有时间吗?公诉方的检察官说有事情找廖先生,让我带您过去。”
廖雪鸣犹豫着回头,看看陶静,又看看小王。
小王表情有点复杂,过来伸手替他整理整理西装,叹口气:“赶明儿王哥带你去订做件好的,不穿这破烂玩意儿,太丢面。”
“行了,别装大款了,跑一天长途不够买两罐奶粉的。”陶静把他推到一边去,摸了摸廖雪鸣的头,柔声:“快去吧,等忙完了我把餐厅地址发给你。”
廖雪鸣跟着人走了,拐弯的时候又回头看他们,挥了挥手。
小王鼻子一酸,低头抠了抠眼。
陶静问他怎么了。
“没,我心里难受。”他看着没了人影的走廊,感慨道:“看见小廖就想到我闺女了,她要是长大了跟这么似的被老男人骗走,我得拿刀砍人。”
“......”陶静看了眼门口值班的法警,捶了他一拳:“闭嘴吧你,少给自己加戏。”
廖雪鸣独自上了二楼,走到右侧走廊尽头,没见到人。
正疑惑地四下瞧着,忽然旁边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只手倏地将他拽了进去。
窗户皆被帘子挡住,削弱大半光线,屋内弥漫着久未使用的阴凉感和灰尘味。
廖雪鸣被搂进温热的怀抱中,硬挺的制服布料蹭过脸颊,摩擦得有一丁点儿疼。
抖了抖睫毛,他安静地抬起手臂,搂住对方的腰。
彼此相拥的瞬间,周遭也静了。
手抚上他的后脑勺,轻缓地揉了揉,听见陆炡问:“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听此,廖雪鸣有些失神。
好久不见......吗?
满打满算不过一个多月,而期间有发过短信,通过电话,并不是全然断了联系。
但他竟也觉得像是很久很久没见过面,说过话,连拥抱的感觉都变得陌生。
缺了以前的幸福和踏实感,更多的是怕失去,是想着下一次拥抱再要等多久的恍惚和焦虑。
于是廖雪鸣将人抱得更紧,额头贴着胸膛不留一丝缝隙,语调闷闷地应声,“很想念陆检察官。”
似乎觉得不够,又重复:“很想很想。”
说完,便被抬腿横抱起,放在旁边盖着防尘布的沙发上。
沙发扶手是木质的,棱角硌着后脖颈。廖雪鸣只得仰头,终于得以近距离看清检察官的脸。
晦暗光线给优越成熟的颌面骨骼覆上阴影,如雕塑家谨密设计的轮廓线条毫厘不爽。
陆炡单手摘了眼镜,随手搁置一旁,俯身作势吻他。
又梅开二度地被手抵住胸膛。
没了近视镜,昏暗环境下视力更弱。不用看,也能想到那副倔强固执的小表情。
陆炡微抬眉骨,拉长语调:“得先经过你的允许,才能吻你?”
谁知身下人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墙角,小声:“有监控。”
检察官微怔,然后轻笑。他直起背,低头解开扣子,脱了外套。
挣脱领夹的深红色领带在眼前晃啊晃,蹭着廖雪鸣的鼻尖。
眼睛自下而上瞄到饱满的胸肌轮廓,凸起滚动的喉结,清晰的下颌线......他头有点晕,紧张地请求:“摄像头的红灯亮着呢,您别脱了......”
刚说完,见陆炡戴回眼镜,起身拎着制服外套走到墙角。
机关单位办公楼普遍层低矮,检察官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伸直手臂轻而易举地将外套挂在监控上,遮得严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