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专列 第1326节
——从半掩的大门钻进来一个戴着眼镜满脸疑惑的雀斑小妹,我认得她,她是太阳报的记者,已经干了六年多的外勤,最近几个月才被新来的云卿女士顶班,她的名字叫蔻塔娜,是个西班牙人。
“维克托先生!你好!”蔻塔娜进门来便要握手,我不理解这种莫名奇妙的热情,但我能接受。
“你也好。”我不想再说什么废话,将稿件转送到蔻塔娜怀里——
——紧接着拉走这个姑娘,往文编办公室去,要她赶紧开工。
说实话我很讨厌太阳报社的工作模式,包括这个又大又挤的办公室,一层有五十六个人,二层有三十二个人。他们就像躲在电话线后边的蠕虫,把外勤记者送回来的文字信息当做养料,然后反复加工,拉出来的东西修修改改,再变成巧克力味的大便塞给读者。
新时代的互联网自媒体似乎更甚,人们提出一个观点,然后从一个又一个论坛反复的传阅转发,反复的修改,从嘴巴吃进去,屁股里拉出来——故事一次次的变味,却依然有用户买单。
就好比简简单单的一道通告,要反复琢磨,研究其中各方个面的暗语,开始演化不同版本的阴谋论,制造焦虑和对立。仿佛不这么做,媒体人再也难以安身立命,吃不了这口饭。
“维克托先生?”蔻塔娜已经就绪。
我终于回过神来,打开了walkman,往里面塞去一合空磁带,要把这个故事的有声版本也录下来。
“故事的主人公,名字叫山姆·沃克。”
“故事的大题,是《娇妻斩作十六件》——”
——谈到此处,蔻塔娜的神情明显发生了微妙变化,她略感意外,或许没想到我会使用这种类似地摊故事的大题。
我立刻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蔻塔娜着往下读。
我的思绪随着磁带录制的沙响,跟着办公室里亮堂也清冷的蓝色灯光,在这昏昏欲睡的燥热午后,一起回到了二十六年前。
我回到了布拉迪斯拉发城堡,那是我的祖宅其中之一。
往维也纳的国际机场走十八公里,经过一座水上旅馆,沿河的道路雾气越来越浓。
抵达目的地时,就已经快到正午,也是汉斯伯格古堡遗迹附近的披萨店张罗周年典礼的时候。
我记得很清楚,山姆·沃克开着一辆阿尔法·罗密欧的老爷车,刚刚从圣斯蒂凡大教堂回来,我找到了他,约在车上谈了四个小时——
——那么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吐出匪夷所思也恐怖离奇的点滴往事。
接下来的视角,要转进到山姆·沃克的第一人称。
这些文字属于他,是山姆·沃克的体验,是[地狱高速公路]透过这对憔悴的眼睛,通过这颗憔悴的颅脑,所看到的来龙去脉。
……
……
[part2·低谷]
维也纳地方的天气总是在下雨,到了春夏两个季节——这狗老天像是刚刚死了爹娘的孤儿,要连续发上六个月的丧。
林地里传来又湿又热的潮气,留在后院的切割机锯条他妈的全锈了!
我找不到工作,小新锡德尔这鬼地方好像不需要邮差,根本就没几个活人——除了一些古遗址,石块堆起来的烂城堡,什么都没有!
除了护林员和狐狸,除了这些畜牲,似乎找不到一个好人。
我的名字叫山姆·沃克——
“——嘿!山姆!这半个月还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我对自己说,对吊在半空的我自己说——
——要冷静,要心怀希望。
那只是一个捕猎拉绳陷阱,我没事的,我没事。
就是我自己亲手安置的陷阱,喂鸟器的谷物经常有松鼠来偷吃,也有不少红毛狐狸会突然造访我的小屋。
所以我被自己设置的捕猎陷阱给抓住了——这很合理。
“好好想想,山姆。”我要继续给自己加油打气:“好好回忆一下,玛格丽特上过瑜伽课,要保持身体的柔韧性……”
“嘿!”
拼尽全力,我要蜷缩身体,慢慢的倒转腰肢,摸到那根该死的绳。
然后……
对,对!
抓住它!
“噫!~嘿!~”
我几乎喘得像头呆牛,幼年时哮喘病夺走了我大部分的体力,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
我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死的这么蠢,不想就这么和玛格丽特说再见……
我们才刚订婚,才刚刚订婚——
——手边没有工具,我只能盼着这颗钻戒足够锋利,足够坚硬。
逮住鞋帮,用力划割,反复拖拉切开麻线!
对!我要得救了!
不不不,是我自己救了我自己!我必须活下去!
“噗通!——”
我能听见骨骼撞上泥地时发出的脆响,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或许肋骨断了?
我疼得无法呼吸,整张脸都开始往外冒热气,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天哪,山姆。
山姆·沃克,你真的能成为一个好丈夫吗?
你能做到吗?你好像刚刚长大,好像刚刚爬出育婴房。
我从篱笆架旁边找到了着力点,抓住结实的木楔,在一片烂枫叶里慢慢站起。
衣服又臭又湿,很难想象玛格丽特愿意和我住在这儿,住在这个僻静的郊野,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房子。
这是我能送给玛格丽特唯一的东西——
——这是我们未来的家。
我慢慢从后院的门回到餐厅,脑子里是一团乱麻。看到桌上的无名信,却莫名其妙开始烦躁。
自从失业以后的半个多月,几乎每隔两天我都会收到这种信件。里面只有两张车票,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恶作剧,没头没尾的骚扰。
我就是小新锡德尔的邮差,刚被邮局解雇。或许是以前在工作单位得罪了人,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
至于车票的具体内容?
天穹站?英国伦敦?
天哪!我连油钱都付不起了,要怎么跑去英国旅游?
“玛格丽特……”
我的心里几乎只剩下这个姑娘,似乎只要想到她,任何痛苦都能够接受。生活还有盼头,山姆·沃克,山姆·沃克要结婚啦。
我没有父母,来自朴茨茅斯的乡下,一个偏远的小镇渔村。婚礼也能一切从简,几乎没有几个朋友,能说上话的都是烂赌鬼。
玛格丽特几乎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在教堂做义工,是个护士——偶尔会去消防局慰问救火英雄。
她养了两条狗,经常牵着它们来小新锡德尔的沿河公路晨跑。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我开着送信的三轮汽车,和她偶然间互相多看了一眼。
每次我都会说——
“遛狗的太太!您真漂亮!”
她也会回应:“邮差先生!您可真英俊!”
就在这个时候——
——突如其来的电铃声把我从温暖甜蜜的回忆里喊醒。
那种躁郁不安的感觉又来了!新来的邮差已经抢走我的工作,现在他还要来毁灭我安静祥和的生活。
我几乎怒不可遏,夺门而出!
我抓住那人的衣领,扯来跟前,突然一种莫名其妙的寒意将我包围。
看看他——
——看看他的模样。
这身灰黑色的雨披大衣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他湿哒哒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
新来的邮差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哪怕他刚刚爬上三轮车的驾驶位,被我拽到跟前——他的耳垂似乎被安全帽割开,露出一点点暗棕色的粘稠液体。
我不理解,我不明白,这家伙似乎得了非常严重的皮肤病——他的脸就像是一团蠕动的烂泥,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沃克先生……”新来的邮差说话了:“您有新的包裹……”
我被这一幕吓坏了,又开始剧烈的咳嗽,正午时分的潮热湿气涌进我的肺腔——似乎唤醒了孩提时代哮喘的痛苦回忆。
新来的邮差一声不吭,爬上车默默走远了。
我从生锈的邮箱里取出一个湿润黏腻的方形纸包,从外观轮廓来看,它很像一本书。
我内心有些庆幸,至少这一回不是什么莫名奇妙的车票了。带着它回到客厅,屋外的阳光好像也愈发明亮,天气渐渐转晴。
我一边收拾厨房,一边回忆着前几天与玛格丽塔的野餐。在滨湖树林边,我们交换了戒指。
扯开包裹的棕色封皮,仔细去辨认封皮函件的发件信息。
“朴茨茅斯港,查德顿城堡……”
这个发信地点让我直冒冷汗——
——这是我幼年时内心的糟糕回忆,挥之不去的恐怖阴影。
暗黄色的邮票似乎染上了一部分血污,不知道它是泥,或是我真的出现了幻觉,把这腥甜气味认成了血。
但是我记得,八岁还是九岁?或是更小的时候?
我跟着渔村的红十字会来到查德顿古堡,要去教会听经,能够换到一些吃食和糖果,如果能背上几句,就可以领到八英镑。我不理解这种奇怪的仪式——但是依然做了。
城堡的主人是个风华正茂雍容华贵的女爵,她有一对好似红宝石那样美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