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90节
心思各异的一行人,瞧着面合神离,松散极了。
但一行衰兵,无人对前路有异议,还是顶着北辰星出发了。
晨雾尚未散尽,秦照山领着轻骑一路踏过满地黄沙碎叶,窸窣的声响惊起几只寒鸦。
前方探路的斥候策马折返,翻身下马禀报道:“秦郎君,前方十里处发现渭宁军踪迹,约莫三十人的巡逻队,正往落马坡方向去。”
秦照山摩挲着下巴,眸色深沉,思索片刻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既然这样,那就送他们一程。”
秦照山扬声道:“传我命令,全队下马,待巡逻队过去,再继续前行。”
两百轻骑动作迅速,纷纷翻身下马,将马匹牵至林深处,自己则贴着树干埋伏。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渭宁军巡逻队的身影出现在小道上,士兵们穿着厚重的铠甲,脸上带着倦意,显然是连夜赶路。
待他们走远,秦照山才挥手示意,众人重新上马,压低马蹄声,往落马坡疾驰。
与此同时,雾庄北门外,成将军正带着慕予亲自督工加固防御。
士兵们搬着巨石堵在山道入口,工匠们则在城墙上加装箭楼,城楼下的陷坑里已铺满尖木,空气中弥漫着木屑与泥土的气息。
毅王妃带着朱帘和思芃提着食盒登上城楼,她走到成将军身边,递上食盒,轻声道:“成将军,歇会儿吧,喝碗粥暖暖身子。”
成将军接过粥碗,粗粝的手指触到温热的瓷碗,心中一暖:“多谢王妃。眼下渭宁军随时可能来犯,这些防御工事,多加固一分,弟兄们就多一分胜算,城中百姓也多一分安稳。”
段瑛望着城下忙碌的士兵,眉头微蹙,“成将军可有把握?”
成将军喝了半碗粥,也不瞒她:“方才收到斥候回报,渭宁军主力已从东南方向出发,约莫三千人,正往雾庄赶来,预计明日午后便能抵达。”
成将军小口小口地饮着热粥,眼中凝重挥散不去:“三千人……我们留守的兵力倒足以应对,怕只怕三千不过是试探,后头还有无法预料的硬茬子,硬拼怕是难撑。只盼秦郎君他们能成功袭扰粮道,打乱柘波的部署,多争取一些时间。”
毅王妃点头,目光望向远方:“军政上的事我并不懂,但我相信有成将军在此坐镇,定能成事。也一定能守住雾庄,撑到援军到来。”
话音刚落,城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成将军探头望去,只见一队百姓扛着锄头、扁担,往城楼走来,为首的是雾庄镇的里正。
里正走到城下,对着城楼上的成将军拱手道:“成将军,我们庄里的百姓都商量好了,渭宁军若要来犯,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年轻的小伙子们能帮着搬石头、修工事,妇女们能烧水、做饭,就算是老弱,也能帮着传递消息!”
成将军心中一热,对着城下的百姓拱手道:“多谢各位乡亲!有你们相助,我们定能守住雾庄!”
朱帘将自己的食盒打开给一旁帮忙的慕予,“我在京中见过小岁宴,他时时不忘提及慕予小将军呢。”
明明是双生子,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情,朱帘觉得有趣。
但这亮晶晶的眼睛,倒是一模一样。
朱帘从袖中摸出两块糖来,“化块糖在粥里,会更好吃。”
慕予连日来跟着成将军在外奔波,白净的小脸晒得红里泛黑,明明那么辛苦,可慕予一直乐呵呵的,看到她与王妃,会笑得更开心。
慕予喝着甜甜的粥,不住地想象郡主娘娘会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也更坚定地想让郡主娘娘成为他的小婶婶。
用过热粥,成将军叫慕予送王妃回去,背地里却对小声对王妃说将慕予护在城中,今日之内不要让他再登城门。
成将军三言两语,叫两方人都以为自己才是提供保护的那一方,皆大欢喜。
夜色渐浓,雾庄北门的火把烧得噼啪作响,橙红的光映在城墙上,将守军的影子拉得老长。
成将军站在城垛边,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目光时不时往西边的山道扫——那是与秦郎君约定归来的方向,此刻只有风声呼啸而来。
第99章
身型颀长的成将军, 手按在佩刀柄上,伟岸地像整个雾庄的守护神,他半张脸都隐在火光之下, 温和的目光不再, 周身萦绕着冷冽的杀气。
“成将军是不相信秦郎君会安然归来吗?”朱帘不知何时来到城楼上,身旁站着本该待在王妃身边的慕予。
慕予已经套上了轻甲,攥着□□展开了防御保护的姿态。
姜家儿郎不畏死, 临行前姜帅是这样同他说的, 而小慕予, 真的在践行这句家训。
成将军叹口气,“翠幕, 你此刻应该在王妃身边。”
此处乱糟糟的,一旦真的开战,他未必能顾得上她。
“朱帘只听从主子一个人的命令,而临行前主子同我说,万事要我自己拿主意,所以不论是王妃的令, 还是成将军的令,我都不必听。”
所以她带着慕予做了他想做的事。
瞧着成将军有些头疼的模样,朱帘轻笑一声,“将军, 此时就算翠幕在此,您的军威也未必管用。”
她们两个是伴着长淮郡主长大,却不是只会侍候梳洗打扮的奴婢, 哪有遇事怕事的道理,走出去岂不是丢毅王府和郡主的脸面。
“将军若是生死一线,我却躲在后头, 来日哪有脸面去面对翠幕呢。”她已经没有家人了,郡主和翠幕就是她的家人,她又如何不爱屋及乌呢。
“我是成将军的部下,应该为成将军冲锋陷阵,怎么能等着成将军保护!”慕予眨眼间便将自己手中的□□接成了一杆长枪,小小的人儿和枪差不多高,但瘦得有些尖的下巴已经渐渐有了些姜元帅的棱角。
成将军眼观六路的同时还不忘关注着这两个人,他们两个也的确像自己说的那样,戒备在一旁,掩护好了自己。
“我当小元娘在京中这么多年收敛了锋芒,如今看你,便能知晓她定是一点没变。”端着一张秀气的脸,做的全是气人的事。
朱帘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成将军在军中多年,方才为何连我与慕予小将军上来都未曾发现?是忧心秦郎君还是忌惮秦郎君?”
朱帘将方才被成将军略过去的问题重提。
成将军看着远处摇摇晃晃的点点烛光,压低了声音,“都谈不上,我不过是喜欢做两手准备而已。”
秦照山是否如他嘴上那般忠君爱国都不要紧,若是自然最好,若不是也自有北境的副将取他首级。
“成将军,你看!”慕予忽然指向他方才关注的那微弱的烛光,声音带着几分激动。
成将军配合地顺着慕予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微弱的光点在夜色中三次明灭,伴随着有规律的马蹄声,正快速往这边靠近。
“是他们的信号!”慕予眼中一亮,看向成将军,成将军颔首,立刻让人备好吊桥。
等光点近了,才看清果然是秦郎君,以秦郎君为首的一众士卒身上的衣袍都沾着尘土,秦照山的左臂还缠着块渗血的布条,身后的轻骑虽亦有折损,却个个眼神坚毅。
吊桥缓缓放下,秦照山沉稳地领着身后的轻骑进来,因着左臂有伤,翻身下马时踉跄了一下,一旁身材魁梧的副将连忙扶住他:“小心些。”
“成将军。”秦照山顾不上身上的伤,快步走到自城楼上下来的成将军面前,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渭宁军的粮道我们烧了大半!只是返程时遇到他们的前锋,折了十几个轻骑,我也受了点轻伤,不过不碍事!”
成将军的目光落到他的伤处,语气温和:“秦郎君平安归来,雾庄便又能多撑几日了。先随我回知县府邸,王妃正等消息呢。”
秦郎君不由得心头一跳,看向成将军,成将军神色淡淡地回视他。
提及段瑛,秦郎君虽问心无愧但成将军毕竟是曾经毅王的旧部,心头不大自在,率先移开了视线。
一旁的朱帘和慕予,捋头发理衣襟,装作很忙的模样。
众人往知县府衙走去,府衙内火通明,正堂踱步的段瑛率先迎了出来,思芃紧随其后。
几日未见,秦照山疾步奔了过去,段瑛却退了半步。
在秦照山心底划过失落时,段瑛掀开他臂上的布条看了看,伤口虽深,却已止血,她冷静道:“先去处理伤口,有话慢慢说。”
她转头吩咐跟上来的仆妇,“把热汤和饭呈上来。”
段瑛又看向成将军,“先进屋来,大家都好好歇一歇。”
秦照山喝了碗热汤,才渐渐缓过劲来,详细说起袭粮道的经过:“渭宁军的粮囤藏在落马坡下,守兵看着少,却藏了暗哨,若不是副将军提醒,我们怕是要中埋伏。烧粮时我们发现,那些粮草上都印着个奇怪的徽号,我与中原世家来往不多,了解也少,看不出是哪里的印记,但这也足以证明柘波与朝中势力有所勾连。”
秦照山将他趁乱划下来的徽记搁到桌上,站在段瑛身后的思芃看到那徽记眼底划过震惊,怕露出异样,匆匆看过便移开视线。
秦郎君补充道:“返程时遇到的前锋,装备比寻常士兵好太多,且行军速度极快,不像是来追我们的,倒像是提前去探查雾庄防御的。
依我看,渭宁军接连被挑衅,柘波定然是怒急攻心,若是来攻雾庄,怕是会用尽全力,成将军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成将军眉头渐渐蹙起:“他们的粮草烧了大半,撑不了几日,现下必然无法与我军僵持,定是要集中火力,闪击城门。”
成将军看向一旁的副将,快速地下达军令:“华副将,你带的轻骑虽累,却熟悉渭宁军的动向,便由你负责东门的防御,那边地势低,最容易被突破。”
“末将领命!”副将立刻应声,全然不提身上的伤。
毅王妃这时开口:“我与朱帘斟酌着,已让人把雾庄的百姓都转移到了镇西的废弃堡垒,那里易守难攻,也能避免百姓被战火波及。若真攻城时,我们可以集中兵力守四门,不用分心护着百姓。”
众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从守城的兵力分配,到火油、滚石的使用时机,再到如何应对庆军的投石机,一一敲定。
直到远处传来鸡鸣声,成将军才起身:“都去歇息片刻吧,接下来的数日,都需坚守其位。”
女眷们虽不懂军政,却也伴坐至天明。
接下来一连数日,成将军都领着人加固四处,加紧巡逻。
十日后,天刚蒙蒙亮,渭宁军的号角声就划破了晨雾。
成将军站在北门城楼,看着远处渭宁军的阵型渐渐展开——五千士兵列成三排,前排是持盾的步兵,后排是弓箭手,十架攻城梯和两门投石机被推到阵前,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心里发沉。
为首那人正是柘波,他被连番挑衅,以他的脾性选择走这一步并不让人吃惊,这样一来,他也算是与朝廷撕破脸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逆贼。
“投石机准备!”渭宁军中的将领的喊声传来,两门投石机瞬间抛出巨石,“轰隆”一声砸在城墙上,震得城楼都微微晃动,几块墙砖应声落下。
“弩箭反击!”成将军大喝一声,城墙上的弩手立刻扣动扳机,密集的弩箭射向庆军阵中,倒下一片士兵。可渭宁军很快又补上,持盾的步兵推着攻城梯,一步步往城墙靠近。
东门那边,华副将正指挥士兵往下扔滚石。敌军的步兵已冲到城墙下,开始架攻城梯,有几个士兵顺着梯子往上爬,随华副将守东门的慕予挥刀砍断梯子,好几个士兵惨叫着摔了下去。
可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梯子一架接一架地靠在城墙上。
华副将的肩背已经开始渗血,他却顾不上包扎,只死死盯着城下。
“慕予,火油!”华副将喊道。
早已备好的火油桶立刻被推到城边,士兵们将火油往下倒,华副将点燃一支火箭,射向城下。
火油遇火瞬间燃起,城墙下变成一片火海,渭宁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攻城梯也被烧得噼啪作响。
北门的战况更激烈,渭宁军的投石机不断抛出巨石,城墙已被砸出几个缺口。
成将军亲自提着厚刀,守在缺口处,砍倒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敌军士兵。
他的盔甲上沾满了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却依旧站得笔直,像一尊不可撼动的铁塔。
朱帘沉稳地站在城楼的另一侧,手里拿着一面令旗,时不时调整兵力:“把西门的预备队调两百人去北门!再给东门送十桶火油!”她的声音冷静而有力,让慌乱的士兵渐渐安定下来。
激战从清晨持续到正午,渭宁军发起了三次猛攻,却都被打退,城下堆满了尸体,血腥味混着硝烟味,弥漫在整个雾庄上空。
柘波见久攻不下,又看着士兵们越来越疲惫,终于下令暂时撤退,只留下一小队人在阵前牵制。
城楼上的士兵们瘫坐在地上,个个浑身是汗,却难掩劫后余生的庆幸。
成将军靠在城垛上,大口喘着气,看着柘波退去的方向,眼如鹰隼利刃般锋利:“他们只是暂时休整,必定还会再来。弟兄们抓紧时间吃饭、包扎伤口,准备迎战!”
秦郎君走到成将军身边,左臂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将军,渭宁军的锐气已挫,只要我们撑过今日,他们粮草不足,必退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