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68节
而垂花殿后园之中,翠幕脚步匆匆,低声回禀:“果然一切都如主子所料,邓夫人递了帖子进来要拜见贤妃娘娘,瞧着神色有些不大好。”
强颜欢笑似的。
悬黎没什么表情,仍旧剥着手里的石榴,宝石一样的红籽剔透,簇簇落在白瓷碗里,煞是好看。
“今日大相国寺的小主持要进宫来讲经,后宫嫔妃都要听经,哪里得空见邓夫人呢。”悬黎将那半碗石榴递给翠幕,话锋一转,“不过宫中人行踪哪好向宫外人透露,叫她等上一日,看她能不能等到宫门下钥吧。”
翠幕退到一旁吃石榴去了。
“萧悬黎,”照楹接过了另外半碗石榴,看悬黎如看西洋镜,打趣道:“你还是我认识的萧悬黎吗?莫不是被大娘娘附体了吧?”
这发号施令的样子,哪像什么都不在意的萧悬黎。
“有人见我在陛下面前低声下气,是个怀揣重宝又好拿捏的软柿子,也想跟着踩一脚,给我些颜色看看,这我自然不能忍气吞声。”
尊重陛下,是她为人臣子的本分,与人为善,是阿爹生前的家训,什么时候变得什么人都能上来踩她一脚了?
“昨夜送到我府上的那个沙袋,是邓府上的?是那泼皮想对你不利?”照楹与她狼狈为奸多年,一看她要刁难人家,立马就猜出来了。
一想到有人想害悬黎,杏目圆瞪,柳眉倒竖,恨不得立刻冲回府去将人收拾一顿。
“是啊,”悬黎也不瞒她,“原本是不用费这一道周折,可姜青野把人折磨得有些不堪入目,处理起来麻烦了些。”
幸好海东青送信及时,姜青野还没来得及下手没轻没重,不然这事有些难圆。
做过半生杀人如麻的枢密使,动起手来不管不顾,可毕竟那邓家子还顶着个官家小舅子的名头呢。
悬黎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究竟是什么事?邓家如今也算门庭煊赫,怎么动了这样的歪心思。”
不说与悬黎交好,也不该与悬黎为敌吧,这明显并不明智。
“富贵险中求,”悬黎想到了行为异常的邓娘子,一脸怨毒的邓郎君,还有他们背后的邓知州,“或许,邓知州是想成为陛下手中唯一一柄趁手的刀。”
在他得知和北境结亲无望的时候。
“而我,恰好是他们整个计划上一颗必须死掉的棋子。”是邓娘子拈酸加心善,才不至于叫她在没有防备的时候死在邓氏父子手上。
只是悬黎从来不相信就该谁倒霉这样的胡话,因为比起整个,她更相信万事皆有因由。
不过她暂时还没想到如果她死了,究竟对谁最有利。
“那就不要想了,”照楹喂了悬黎一把石榴,“需要出头让呆雁去,他个大男人正该在朝堂上煽风点火。”
不要总是蹲在人家家门□□像个抱窝孵蛋的母鸡。
悬黎笑而不语。
“我要是再见你出这种怪笑声,我就把嘴给你缝上。”姜青野伸手把岁宴的嘴摁上了。
岁宴眼里依旧带着笑意,不肯消停地嗯个不停。
姜青野嫌弃地放开他,岁宴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小僧帽,“别弄乱了,这可是郡主娘娘特意和主持小道友给我借来的。”
岁宴特意重读了“给我”两个字。
姜青野哼一声,“俗家道士装和尚,不伦不类,昨晚才第一次见人家主持,就成你道友了?”
岁宴气不过,反唇相讥,“不知道是谁,将人打个半死,还得元娘姐姐善后。”
“打主意到悬黎身上他该死,”姜青野眼里浮现杀意,不过转瞬被他压下去,“既然悬黎留着他有用,那就留着吧。”
反正这人已经在他手上死过一回了。
姜青野拧他的脸,“又不知道是谁,对谁都掏心掏肺,连自己和慕予传密信的方式都告诉给旁人,才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骄傲的岁宴,圆脸也蔫下来,过了许久,他才扯扯姜青野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郡主娘娘会因为这件事不再喜欢我和慕予吗?她还没见过慕予呢,慕予被我牵连了。”
姜青野笑了下,认认真真地安慰他,“不会的,她会因为我,而喜欢你们的。”
岁宴气鼓鼓地,二郎不要脸!
叔侄两个重新扭打在一起,那顶被岁宴宝贝的小僧帽飞了出去,正巧飞进了进门的三娘怀中。
落到她手里的食盒上。
“大嫂,”姜青野率停下,一只手抵着岁宴的额头,小家伙双臂都快甩成八爪蜘蛛,也没够着姜青野的半片衣角。
“大嫂这是给大哥准备的吗?”姜青野嗅觉敏锐,已经闻到了羊肉汤的味道。
三娘摇摇头,脸上笑容淡了些,“我看邓娘子一整夜来什么都没吃,给她煮了碗汤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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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埋了一个和执玉联动的小彩蛋,只是三位郎君的名字我忘了俩,嘤
[空碗][空碗]再次举碗
第71章
昨夜, 二郎和岁宴将奉如带回来交给她照顾,虽并未多说什么,但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二人之间暗流涌动。
二郎是随爹和夫君上过战场的, 杀气难掩的样子她并不陌生。
只是头一次, 他的杀气是对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明明杀意很盛,却始终不曾真的动手。
岁宴说,是为了郡主娘娘。
夫君也察觉出了不对, 和二郎谈了谈之后却三缄其口, 定是怕把她牵扯进去, 所以她也就没再过问。
三娘叹了口气,“你们都不愿说明因由, 想来牵扯甚广,那我也不多问,但总得吃饭不是?”
她总不能让韵如的妹妹在她家饿肚子。
姜青野看着那檀木食盒,给三娘让出个位置来,“郡主若在此,也不会在这上头苛刻她, 大嫂自去送便是。”
不仅不会苛扣吃食,想来都不会将人关起来。
不然也不会替要杀她的人挡下他的攻击。
若不是他收手快,只怕萧悬黎已经因为要救杀人凶手受伤了。
岁宴抿着唇和姜青野站到一处,把自己的手放进姜青野的掌心里, 紧紧握住他,催促道:“二郎快走吧,咱们不要迟了, 我还要去郡主娘娘跟前将功折罪呢。”
三娘闻言忍俊不禁,岁宴道学学得多,但正经的启蒙学得浅, 遣词用句都夸张得很。
本已经越过二人往里走,听到这话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却已经不见小叔子和小儿子的影子,只有角落里那细口圆肚大瓶里的松枝晃了晃,提醒三娘,方才有人经过。
三娘提起食盒往里走,跨过窄窄的游廊,扭开门环上的两只铜龟推开门,门轴“吱呀”一声轻响。
天光随着她的动作斜斜落在满铺的羊毛地毯上,显得整间屋子亮堂无比。
房间里并无多少繁复摆设。
靠窗立着一张核桃木书桌,桌面被磨得发亮,边角处带着孩童用刀刻过的浅痕,如今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桌上摊着半张描红,是“悬黎青野”四个字,笔锋还带着稚气,墨汁却已干透,旁边压着一方端砚,砚池里的墨已经干了,砚边搁着支狼毫笔,笔杆上缠的红绳松了半截,垂在桌边轻轻晃。
书桌旁是个矮柜,柜门上雕着些不成章法的刀枪剑戟,三娘认得,那是岁宴和慕予曾经一起画的画,刻痕还很新。
北墙下是张木床,奉如正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她进门也没引起她的注意。
床头一侧悬挂着两柄小剑,她也没想着利用这小剑砍断手上的绳索逃出去。
而床尾悬着长淮郡主送给岁宴的两盏灯笼,日光之下的两盏灯笼也是流光溢彩,星星点点地光芒照出一个仿佛灵魂出窍的小奉如。
三娘朝她走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个用泥巴捏的小人,披甲的将军被她踩歪了脸,落了层薄灰,却依旧挺着小小的身子,三娘心里咯噔一声,她要被抠搜精岁宴讹上一大笔了。
捡起泥人将军时意外与奉如对上了视线。
奉如如梦初醒,看到熟悉的人,嘴一扁哭了出来。
“真星阿姊!”奉如嚎啕大哭,三娘被吓了一跳,将食盒搁在书桌上,将人揽进怀里,由着她尽情发泄。
奉如哭得不管不顾,仿佛要将今生所有的眼泪都哭尽。
发现姜青野喜欢长淮郡主的时候她没哭,主动请缨要绑架长淮郡主的时候她没哭,看到兄长被姜青野折磨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她也没哭。
但萧悬黎替她挡住姜青野的时候,她很想哭。
现在看到阿姐的好友用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她,小心翼翼地怕惊扰她,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都把刀举在手里想杀萧悬黎了,萧悬黎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为什么要救一个对她怀有深切恶意的自己!
深夜的大相国寺,没有阵阵梵音,也没有万国交易时的人声鼎沸,只有萧悬黎温柔而有力的声音。
“她是听到你的脚步声才把刀拔出来的,不是要杀我,而是要当着你的面杀我。”
这期间细微的差别就这样被萧悬黎挑明了。
怎么能有人在这种时刻还能洞察至此!
难道萧悬黎不应该扑进姜青野怀里嘤嘤哭泣,诉说差点被人掳走丧命的惊险吗?
萧悬黎这样做,让她怎么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哪怕是恶行恶事,也好歹是顺了自己心意的。
三娘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好好哭一场,哭完了便好好地把饭吃了,我特意用北境的方子煮的羊肉汤,你去年来时说过很喜欢的那个口味。”
三娘的声音很温柔,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和阿姐,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阿娘,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什么,已经尽力约束家人的阿姐。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
垂花殿里,大相国寺的小主持带着自己的亲传弟子给宫中的贵人讲经。
小主持之所以称小,是他的年岁比悬黎小上许多,也大不了岁宴多少。
但似乎天生庄严宝相,又有慧根,论经时论过了自己的一众师兄弟,一跃成为老主持属意的继承人。
贤妃娘娘坐在垂花殿中,聆听佛音,紧跟在她身后的,不是长淮郡主,而是殿前太尉的千金。
贤妃娘娘前不久才知道,温家娘子能越过一众官眷贵女得大娘娘青眼,不仅是因为她是悬黎的好友。
更是因为温娘子的娘,与大娘娘相知相交,于是这份友谊,顺利地延续到了悬黎这一代。
得知这层关系后,大娘娘的形象在她心里变得温柔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