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碎屑簌簌落下。
  片刻之后, 他将南瓜灯轻轻转向闻时月,并将里面摇曳的烛火拨得更亮了些。
  温暖的光芒瞬间穿透南瓜壁,清晰地映照出内部精致的浮雕——那是一个迷你版的、鼓着腮帮、眼角还挂着两颗夸张泪珠的、气哭了的闻时月!神态抓得惟妙惟肖,那委屈又傲娇的小模样,简直是对她刚才“手滑”行为最绝妙的反击。
  “你!”
  闻时月看清之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就去捶他。
  凯撒大笑着任由她不痛不痒的拳头落在自己肩上,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沉的嗓音带着愉悦的震动:
  “看来有人先‘捣蛋’了。”
  闻时月靠在他怀里,看着那个映着自己糗态的南瓜内部雕刻,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她仰起头,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
  “那……‘不给糖就捣蛋’?”
  凯撒挑眉,立刻会意。
  于是,片刻之后,隔壁同样身份显赫的、老丞相的府邸门被敲响。
  当老丞相疑惑地打开门时,只见门外站着当朝女帝与她的男君。女帝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略显歪斜的猫耳发箍,男君脸上则画着三道随意的“爪痕”。
  两人手里拎着小篮子,在老丞相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异口同声,带着难得的孩子气喊道:
  “不给糖,就捣蛋!”
  老丞相手忙脚乱地命人端来了府里最精致的点心,塞满了他们的小篮子,看着两人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半晌,才扶着门框,喃喃道:
  “……真是,祖宗保佑,陛下……愈发活泼了……”
  回到温暖的客厅,两人窝回沙发,分享着“讨”来的糖果,看着那两个并排的、透着光的南瓜——一个外表威严的蝙蝠缺了半边翅膀,内里却藏着个气鼓鼓的女帝;一个外表优雅的猫咪,安静地待在旁边。
  烛火摇曳,映出他们依偎的身影,将南瓜的瑕疵与内部的秘密,都变成了这个万圣夜最独特、最甜蜜的回忆。
  顽皮的“捣蛋”背后,是只对彼此展露的、最真实的轻松与快乐。
  ——
  深冬的宫道,夜风凛冽,吹拂着檐下未化的残雪。
  议事殿的灯火方才熄灭,闻时月与凯撒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冗长的朝会耗神费力,加之殿内炭火不足,闻时月只觉得那股子寒意从脚底丝丝缕缕往上爬,浸透了四肢百骸。
  但她步履依旧沉稳,背脊挺得笔直,下颌微抬,依旧是那位不容置疑的女帝姿态。
  只有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因寒冷而引起的生理性颤抖,透过她厚重的貂裘,泄露出一丝痕迹。
  凯撒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看到她下意识地将手往袖口里缩了缩,看到她颈侧被风吹起的细小绒毛,以及那在宫灯映照下、比平日更显苍白的唇色。
  她不会说的。
  凯撒想。她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仿佛无所不能的闻时月,示弱与她无关。
  就在闻时月专注于抵抗寒意,盘算着尽快回到燃着地龙的寝宫时,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忽然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极其精准地握住了她缩在袖中冰凉的手指。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想抽回,那是属于帝王的警惕。
  但凯撒握得很紧,力道不容拒绝,却又不会弄疼她。他什么也没问,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他牵着她冰凉的手,直接拉开自己厚重狼裘大氅的衣襟,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胸前仅着单衣、温热甚至有些烫人的肌肤上。
  瞬间,冰冷的手指被一片坚实滚烫的温暖彻底包裹。
  那热度如此鲜明,带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节奏,几乎要灼伤她冻得麻木的皮肤,却舒服得让她几乎喟叹出声。
  “很冷吧。”
  他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调侃或责备,只有纯粹的了解和笃定。
  闻时月抬眸,对上他灰蓝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映着宫灯暖光的、沉静的温柔。
  她一直紧绷的、抵御寒冷的神经,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了下来。那点不愿示弱的倔强,在他直白而有效的行动面前,显得毫无意义。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冰凉的手指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寻求热源的小动物。
  凯撒感受到她细微的依赖,用大氅将她的手更严实地裹好,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试图为她挡住更多寒风。他低下头,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哄慰的语调,与她并肩加快步伐:
  “没事没事,我们快点回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许下一个温暖的承诺,
  “给你泡热可可哦。”
  “回家”、“热可可”,这些简单到近乎幼稚的词汇,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抚慰力量。
  它们不属于朝堂,不属于权谋,只属于他们之间最私密的领域。
  闻时月没有说话,任由他半拥着自己,穿过寒冷的宫道。
  手心下是他炽热的体温,耳边是他沉稳的承诺,方才萦绕不去的刺骨寒意,似乎正被一点点驱散。
  原来,不必言说的脆弱,会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温柔,稳稳接住。而所谓的“家”,就是有一个人,能看穿你的逞强,然后用一个口袋,一杯热饮,为你圈出一方无需设防的温暖。
  ——
  深秋转冬,长乐宫寝殿。
  地龙烧得再旺,似乎也驱不散闻时月骨子里那份畏寒。
  政务处理到深夜,烛火跳跃下,她的指尖冰凉,唇色也较平日浅淡几分。
  倦意如潮水般涌上,眼皮沉沉耷下,又强自睁开,眼角泛着因哈欠而溢出的生理性泪花。
  凯撒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后,批阅着军中的文书,眼角余光却始终笼罩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看着她明明困得东倒西歪,却还强撑着不肯先睡,抱着手炉,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奏折,那模样,像只守着巢穴、倔强又惹人怜惜的幼兽。
  他心下明了,她不是不困,只是不愿一个人先躺进那冰冷的被衾。
  她在等他。
  凯撒不动声色地加快了速度,将最后一份文书合上,笔墨归置整齐。
  他刚站起身,那边强打精神的闻时月便像是收到了信号,也默默放下手炉和奏折,动作带着困极了的迟缓,跟着他走向内室。
  在她慢吞吞地洗漱收拾时,凯撒已先一步躺下,将被窝焐得温热。
  直到她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汽和淡淡的馨香躺进来,他才长臂一伸,习惯性地将人捞进怀里,紧密相贴。
  “唔……”
  落入那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闻时月几乎是立刻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喟叹,一直微蹙的眉宇彻底舒展开,身体像找到了最舒适港湾的船只,瞬间松弛下来,沉甸甸地靠着他。
  冰冷的足尖在被子下无意识地探寻,最后,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地,踩在了他温热的脚背上。
  凯萨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随即了然。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却并未躲开,反而用自己更暖的脚面轻轻覆上去,将那双冰凉的玉足妥帖地包裹住。
  心里低笑一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动作却满是纵容。
  怀里的人似乎感知到了这默许的温暖,在他胸前蹭了蹭,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自此,这成了他们冬日心照不宣的仪式。
  凯撒会发现,只要气温骤降,他的陛下处理政务时打哈欠的频率就会显著增加。
  而她打第一个哈欠时,他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收尾手头的事情。
  有时,他会故意拖延片刻,想看看她能撑到几时。
  结果总是看到她抱着暖炉,脑袋一点一点,像株渴睡的花苞,倔强地不肯独自凋零。
  最终,还是他先心软,放下一切,朝她伸出手。
  “走了,睡觉。”
  她便会放下所有强撑,乖乖跟上来,在他躺下后,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然后钻进他焐热的被窝,等待那个必然会到来的、令人安心的拥抱。
  偶尔,在她睡得极沉,意识全然放松时,凯撒会恶作剧般,轻轻撩开她寝衣的下摆,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微凉的小腹上。
  “嗯……”
  睡梦中的闻时月甚至会无意识地发出像被顺毛的猫咪般的哼唧,身体更加放松地瘫软在他怀里,仿佛所有的寒气都在那掌心的熨帖下消散无踪。
  而她回报的方式,往往是将那双总算被捂暖的脚,更理直气壮地缠上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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