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墨瑾瑜缓步上了城楼,望向东方天际。
  今日的太阳, 到底是不同于昨日了。
  没等感慨完,膝窝兀地一痛,转眼就被墨无言反手压跪在地,跪下!
  墨无言贴在耳边咬牙道:书容兄, 对不住,这不是要保您清名嘛,我猜您现在应该是不想跟我们少主扯上关系。
  墨瑾瑜:
  燕京城丢在他手里,墨无痕那厮跟他谈清名?
  开什么玩笑!
  那边墨无痕一路畅通无阻赶至后仪门。
  燕京宫城是前朝后寝的布局,往日里上朝多是从前仪门入,禁卫多,而后仪门靠近皇帝寝宫,杀起来快一点,所以墨无痕毫不犹豫直逼此处。
  墨容全也还没昏聩到把兵法统统忘记的地步,他对墨瑾瑜并不是十成十放心,故而调了大量兵力守宫城,派了重兵把守后仪门。
  但墨无痕也不是吃素的,长剑一挥,随他先一步入城的玄鹰军精锐呐喊而上,这些都是曾与墨容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或是他们的后代,对墨容全有着滔天的恨。眼看着大仇得报在望,俱是杀红了眼,墨无痕更是剑气凌厉,一劈一扫便是血雾漫天。
  不多时,禁军就被打乱了节奏,弃盔丢甲,有些机灵的,直接跑去给墨无痕开了宫门。
  第一缕朝阳打在红漆金门钉上,灼灼耀目,墨无痕看着宫门之后、红墙黛瓦夹出的狭长甬道,一如十五年前,他被墨容全匆匆抱走的那个清晨。
  宗庙。
  殿门紧逼,雕花窗棱透着幽微的光。
  层层牌位入山堆叠,墨容全跪坐在明黄蒲团,目光死死盯着最下一层唯一的那个牌位。
  兄长啊兄长,怎么天下的好事都让你给占尽了呢?
  从小到大,你是爷娘眼中的骄傲,他们给你聘最好的新妇,给你谋最好的前程,轮到我,就只得一句来日好生辅佐兄长守住祖业。兄长,你说凭什么,就凭我晚生你两载,便要事事以你为先吗?就连生的儿子都不如你生的孝顺,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说我难道不应该恨你吗!
  殿外突然传来一道嚣张的嗓音,自作孽不可活,干我父亲何事!
  砰!殿门被人踹开,金阳射入,刺得墨容全眯了眯眼,迎着光,那道黑色剪影步履不停走至近前,待到眼睛完全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楚了那张与兄长肖似的脸。
  同样是身穿玄甲,同样是身姿挺拔,恍惚间,好似兄长显灵站在了面前。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都是何温那个贱人,非要送渊儿南下寻找名医,这才给了墨无痕可乘之机偷梁换柱!堂兄弟打小便长得像,十年过去,连亲娘都分辨不出。
  而他见墨无痕掌控了金玉阁,于他灭齐一统天下的大业有用,才心软留了他性命。
  没想到竟是引火自焚!
  墨无痕径直迎上他在暴怒边缘游走的目光,你说祖父祖母偏袒我父,却不知顶梁柱难当,你醉卧温柔乡潇洒快活时,他驻守边关拼死杀敌,回朝受赏以军功为你谋了个差事。这些,你怎么就不说了?你羡他娶了太后养女夫妻恩爱,怎么就不知他见你为此不平而打算抗旨不遵,被祖父祖母罚跪祠堂挨了军棍,成婚之初也是冷待我母亲害她流了不知多少泪。这些,你怎么就不提了呢。
  父母的过往,有心查,总能查到些东西。他原以为父母是两情相悦才结为夫妇,却不想,两人的结合是朝堂势力平衡的结果。
  齐朝先帝想拉拢墨家,又不愿看着墨容栖与权臣之女联姻,这才选了毫无势力的太后养女月华银。婚后墨容栖百般不愿,两人直到三月后才圆房,那段时日,月华银几乎成了京中笑柄。
  还有人说,圆房之前曾见离王私底下找过墨容栖,两人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墨大将军回府后,眼角青了一块,衣裳也灰扑扑的,瞧着像是跟谁打了一架,还打输了。
  不过从那以后,小夫妻俩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月华银很快有孕,墨老夫人怕儿子寂寞张罗着给他纳妾,结果被墨容栖拒绝,说他今生只要月华银一人足矣,绝不纳妾。
  一时间,城中贵妇无不艳羡月华银嫁了个好郎君。
  至于他生的儿子都比你好,说到这,墨无痕眼中划过一丝痛意,你知不知道,堂弟曾跟我说,虽然你总是陪墨瑾梧多一些,他心里很不好受,但他还是会偷偷拉着我去校场看你练兵射箭,说有朝一日他会像你一样厉害,那样你就可以看到他了。可你做了什么?
  一声冷嗤,你把最在意你的儿子,亲手射杀在他生辰那日!
  你闭嘴!
  墨容全突然暴起,只见右手往供桌垂落的黑绸布下一捞,紧接着银光闪至眼前,墨无痕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向后折腰,又一个旋身越出数米,墨容全提剑紧随其后,转眼又逼至眼前。
  他当朕是狗吗?军功朕可以自己挣,官职朕可以凭本事拿,娶哪个女人朕也不需要他来可怜!他凭什么要自以为是替朕做主!
  你还真是狼心狗肺!
  墨无痕骂了句,向右一个闪身避过刺来的剑锋,脚底轻旋掠至墨容全身侧,墨容全反应稍慢了些,就被点了麻筋,手一抖,剑柄就被墨无痕夺了过去。
  熟悉的纹路,儿时他提不起的长剑,如今握在手中已是无比轻松。
  你害我父母兄姐,午夜梦回时,当真不怕噩梦缠身吗?
  墨容全抱着胳膊连连后撤,自古以来,为了这个位置,多少人父子兄弟反目成仇,你父亲不也是脱了他那层忠臣皮,反了朝廷吗?要论血债,他手上的人命可不比我少。
  若非你害我母亲自缢在宫中,他岂会
  不是我!墨容全阴测测笑着打断他,你母亲自己不愿意走,干我何事?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这个叔父,把你救出齐宫,还把你养到现在!
  墨无痕不信,你休要骗我。
  骗你?哈哈哈哈哈!我犯得着骗你?墨无痕啊墨无痕,你母亲当时怀了那萧炎的贱种,你让她大着肚子回你父亲身边去吗?她一个被人玩烂了的女人,哪儿还有脸去找噗!
  当胸受了一脚,被踢飞数米,哐得撞上梁柱才停了下来。
  墨无痕面色阴沉,你不许侮辱她。
  呵,呵咕噜噜吐出一口血,他带着一身肥膘,两手抱柱撑着自己站起,打我做什么?你不该一剑杀了自己吗?你母亲落到那种地步,都是为了你,所以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你吗?!
  毕竟要不是因为你,月娘怎么可能夜夜承欢在朕的身下
  萧炎的话再度回响在耳畔。
  与墨容全所说,如出一辙。
  所以该死的人,真的是他吗?
  墨容全还在发出嗬嗬的笑音,当时我去接你出宫,你母亲看着你被接走,她告诉我,她终于可以解脱了。一步步逼近,瞧,你母亲为你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朕!
  刷
  一道之字形银光闪过。
  吧嗒、吧嗒
  血自剑锋,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地砖。
  不远处,掉落一块鲜红的软肉。
  眨眼的功夫,墨容全就像服了软筋散似的,瘫软在地,身体紧缩成虾米状,嘴巴长得极大,却是半点呼声都没有。
  他被割了舌头。
  手腕脚腕处血流如注,经脉俱断。
  墨无痕提着剑,睥睨着他。
  朕真是有病,跟你废这么多话。
  他的母亲,看着熟睡的他被抱走,在明知是死别时,必然是不舍。
  墨容全不知道的是,母亲偷偷在他怀里放了只小荷包,里面装着一串菩提手串,还有一封长达三页纸的信。
  若说世上谁最了解他,必是母亲无疑。她猜到日后他得知真相会为此内疚,便在信中写道:
  吾儿无痕,乃吾珍宝,吾惜之爱之,每见汝伏于膝头便生欢喜。此生憾事,乃不能伴汝成长,汝娶新妇繁衍后嗣,母亦不得见。倘有来世,吾仍愿为汝母,不知汝可愿为吾子耶?前尘纷扰,不足为尔劳心伤神。惟须谨记,母未尝悔生汝,与汝相伴,日日皆欢欣幸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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