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现在跟在墨无痕身边的,只是一个国破家亡、无依无靠的齐人孤女罢了。
  墨无痕讽刺地弯了弯唇,自然可称得上一句美若神女,你差一点就见着了,真可惜。
  要不是你仗打得那么烂,不就能亲自去见了?
  骂到这份上,墨瑾梧连最后一丝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六弟还真是好口舌,只是今晚父皇传召入宫,三哥还要陪母妃与父皇用膳,就不多与六弟闲谈,免得去晚了让父皇久等。
  在墨无痕这儿,皇帝就头疾发作。在墨瑾梧那儿,皇帝就活蹦乱跳父慈子孝陪爱妃用膳。
  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楚宜笑稍稍掀起眼皮,目送墨瑾梧扬长而去。
  墨无痕垂眸看了她一眼,干嘛,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楚宜笑抻了抻僵硬的腰板,看他不爽。
  我也看他不爽。墨无痕低声道,何须你我亲自出手,自有人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楚宜笑立起食指,摇了摇。
  话不能这么说,自己动手才更解气,改天瞅个机会带你试试。
  殿下。一红衣女官趋步而来,两手交叠腹前,微微躬身道,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大约是亲近之人,墨无痕面色较方才柔和了些,有劳崔姑姑引路。
  殿下请。崔女官侧身道。
  墨无痕迈步,楚宜笑跟着他,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崔女官伸臂一挡。
  墨无痕蹙眉,崔姑姑这是何意?
  崔女官恭敬道:娘娘只说请殿下过去,还请这位姑娘在宫外等候。
  这是瞧不上她的意思了。
  换做旁人,墨无痕绝不会多说一句,直接拉着楚宜笑走人。
  但大概因为崔氏是皇后身边的人,墨无痕对这位大燕皇后多有尊敬,是以不曾表露什么,而是耐着性子道:天冷,还请姑姑通融,准她去偏殿烤烤火。
  崔女官瞧着大约三十多,是个老成的宫女,摸爬滚打多年,自然听得出墨无痕好性子之下的隐怒。
  殿下已经退让一步,对她一个奴婢而言已是尊重,不好再得寸进尺。要是闹到最后两边都失了脸面,皇后还不是要被那位给看了笑话。
  两相权衡之下,崔氏妥协道:请姑娘随奴婢来。
  皇后何氏住蓬莱殿,楚宜笑无名无分,见了皇后也没话说,便高高兴兴跟着崔氏去偏殿烤火去了。
  墨无痕又在冷风中吹了两刻钟,才得见皇后。
  屋里的灯都灭掉了,只有凤座旁的九枝灯燃着幽幽烛火。
  皇后端坐凤座之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消失后,才启唇道:无痕,你回来了。
  墨无痕跪地行礼:侄儿见过叔母。
  皇后缓缓睁眼,来,过来,叫叔母好生看看。
  墨无痕依言上前,单膝跪在皇后膝侧,皇后单手覆上他的脸颊,双目涌出泪花,长大了,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了,眉宇间的气质跟你父亲更像了。
  她轻轻叹了声,都说堂兄弟生得最是相似,渊儿要是长到你这般大,应该也会如你生得一般俊美,本宫这个做母亲的,也是时候该操心着给他找媳妇儿了。
  墨无痕低垂着头,良久,才道:不必叔母敲打,堂弟的仇,父亲的仇,无痕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泪水瞬时间散去,何皇后直起身,俯视着墨无痕,你记得就好。泯城一战,你父亲兄姐,拼上性命才让你得以生还。也是为了你,本宫才不得已放弃了渊儿。他们的仇,他们的恨,他们于九泉之下能否安息,都系于你一人之身。你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莫要耽于儿女情长,反误了大事。
  墨无痕默了默,是,侄儿记下了。
  记着就好。皇后面色稍缓,无痕,本宫也并非是想棒打鸳鸯。人这一辈子,能寻得个真心相待之人并不容易。本宫曾经十分羡慕你的父母,他们是本宫的恩人,本宫自然也希望你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可是本宫每每看见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还好好活在世上,本宫就会想起你的父母,想起我那短命的渊儿,本宫就恨,本宫就恨呐无痕,你能明白本宫的心吗?
  墨无痕抬头,目中多有不忍。
  黑暗挤压着空间,唯有火光照亮了方寸之地,但只需要一阵风来,顷刻间,他们都会被黑暗吞噬。
  无痕,隐忍多年,咱们报仇的时候就要到了,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你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
  他要报仇,他要雪恨,他不配拥有片刻的美好的快乐。
  此时此刻,他跪在这里,像个罪人。
  你听到了吗?!皇后骤怒,右手狠拍上扶手,小指长长的指甲被生生折断。
  墨无痕沉沉吸了口气,叔母莫气,侄儿都明白,叔母都是为了侄儿好,大仇一日未报,侄儿一日不会松懈。
  你明白就好。皇后缓了一口气,去吧,时辰也不早了,你的府邸本宫白日里已命人收拾过了,回去早些歇息,皇帝那边怕是有你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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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除了楚宜笑能让墨无痕憋屈内耗,其他人都不行,皇后也不行,他很有主见的。
  另外,皇后不是坏人,没有她,墨无痕活不下来的(下章写原因)。
  第90章 恩怨 皇后为了你,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从宫里出来, 楚宜笑就感觉到墨无痕心情不太好。
  他一个人靠着车壁不说话,任由呼呼灌入的冷风吹着。要换了以前,他早就黏上来抱着她了。
  楚宜笑想了想,把两只冰棍似的手伸进他的氅衣, 贴上他的胸膛。
  伴随凉意传来的酥麻感将墨无痕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睁眼, 便见楚宜笑仰着小脸瞅着他,我冷。
  一双手确实够凉的。
  氅衣宽大, 容纳两人不是问题。楚宜笑环腰抱着他, 就像抱着一只自热小火炉,暖烘烘的,手感也好, 抱起来很像她宿舍床上那只半人高的柴犬玩偶。
  没想到这么舒服, 楚宜笑贴在他的颈侧拱了拱脑袋,不用问, 但看她那满意的笑容, 墨无痕就知道这是把她给伺候开心了。
  挺容易满足。
  不过在她贴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心头最后那点阴霾,也被她尽数驱散。
  这么想想, 他好像比她更容易满足。
  墨无痕抚了抚她未簪钗环的如云乌发,那支白玉花簪好像再未见她戴过。
  是暂时不打算回家了吗?
  那个
  什么?
  话至唇边,刚起了个头,就倏然掉了向,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你好像没问过我是如何变成了墨瑾渊。
  楚宜笑盯着他的眼睛,我问了呀。
  墨无痕一愣, 什么时候?
  就是你破城那晚,在你帐中,我问你真正的墨瑾渊呢?你说死了。扔给我这两个字就闭了气,我还以为你不想多说,就没再问。
  墨无痕仔细回忆了下,好像确实有那么回事,当时她没有追问,他以为她不感兴趣,就没再说下去,现在看来倒是两个人都想岔了。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跟墨瑾渊同一年出生,他死的时候,也只有八岁。
  冷月凄凄,照亮疾驰的马车,也照亮萧索的蓬莱殿。
  凤座上,何皇后望着墨无痕离宫的方向,出神许久。
  她姓何,单名一个温字,是大齐书香世家何家嫡长女。
  儿时,她对文武双全的墨容全仰慕已久,墨家也有意与何家结亲,所以墨家上门提亲时,她拜托母亲帮她一口应下,只待及笄礼毕后再成婚。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及笄前夕,一桩舞弊案牵连何家一夕倾颓,墨容全欲毁约另娶,当时墨家长辈均已逝世,墨容栖掌家,一口驳回他的请求,月华银身为长嫂,忙前忙后准备一切婚宜,风风光光将何温娶进了门。
  一个被夫君嫌弃的女子,婚后定然不好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墨容全流连花楼,小妾纳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一个个生,却没有一个喊她一声母亲。
  但比起退婚的耻辱,这些都不算什么。她想,留得一条命在,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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