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楚宜笑捶了两下脑袋,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看向窗外的男儿,长矛耍得极为熟练。
正是秋收的时候,怎得白天也这样多人?
往日里都是傍晚训练,至子时方歇,可眼下不过辰时,细看之下,健硕的胸肌已覆满一层薄汗,在烈日下极为亮眼。
薄云义循着楚宜笑的目光看去,都是新来的好儿郎,眼下各地都在征兵,他们许是想抓紧时间练上一练,到了战场好歹保条命回来。
金陵还好,听说兖州、离州两地,青年壮丁无不被抓去充军,就连七十老妪也被征去做伙夫。
不仅是他们,前头给钱也不愿来的姑娘小姐,怕金陵城破,受燕兵凌辱,如今也都踊跃报名呢。
有人报名明明是好事,薄云义却叹气连连。
若是在太平世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长吁短叹,痛斥北燕,道他们这些逆臣贼子,趁羌吾大旱滋事,妄图坐收渔翁之利。
楚宜笑忽地想起一件事。
薄大当家,你可知北燕此次任命的将帅是谁?
昨日刚传回的消息。薄云义道,是燕帝最宠爱的三皇子,墨瑾梧。
墨瑾梧!
不是那个老六墨瑾渊!
楚宜笑犹如溺水之人露头于水面,恨不能大吸一口气把肺腑撑满才好。
历史上杀贺兰父子之人是那墨瑾渊,而今世北燕竟也换了将军。
要知道,兵家之事,将领为重,换将不同于换兵,一人之差,就是胜负之别。
贺兰父子输给墨瑾渊,大半是因为那场春潮断了大军退路。
而此时仲秋,兖州正是大旱时节,山洪大涝全遇不上,贺兰父子未必会像历史上输的那般惨烈。
细想之下,这一世的路径,也并非全然按照历史轨迹在走。
楚三姑娘!眀熠推门而入,他劲装在身,眼眸明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姑娘托咱们打听的消息打听到了。
楚宜笑接过眀熠手中传回的密信,展开看,舒展的眉头逐渐蹙起。
浔城近来不曾从羌吾购买过马匹?
浔城与平蒲相邻,同在兖州,均与北燕搭界。
历史上贺兰父子出兵北燕之前,浔城便闹了瘟疫,起因是一富商趁羌吾缺粮,借机压价,以三百石粳米换得良马百匹。
谁知羌吾人从不是忍气吞声之辈,马匹之中混了瘟马,后来由马传人,不到七日,全城病死者不下百数。
而墨无痕就死在这场大疫中。
当时他被萧遇派去抗疫,他治病有方,疫情形势很快被控制,可就在他即将启程回京之时,不知何缘故,百姓暴动,疲惫至极的他死于暴民之手。
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厉害,也挡不住暴怒的灾民。
她想救他,就绝不能让这场大疫发生。
但目前看来,这场疫病并未随着北燕战乱而提前
楚宜笑还是放心不下,眀兄,辛苦你再帮我传信,叫兄弟们盯紧些,一旦发现有羌吾马匹入城,说什么也要想办法给劫了!
打劫可是义帮的老本行,虽然不知道楚宜笑要那些马匹做何用,但他们知道楚宜笑绝不会用它害人就是。
眀熠爽快应下,这些日子他晒黑了些,皮肤不再是先前那般病弱的惨白,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活力。
楚宜笑心想,也是时候叫他看些兵书,日后当个小将军也未尝不可。
天下分久必合,北燕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兵戈一起,数年之内不会消停。
历史大势,果然如系统所说,难以更改。
但也并非全然不可改。
就如宋青时,历史上他冤死牢狱,而今世,他却好好活在世上,前两日还因出兵一事死荐,惹得齐帝不快,差点要了他的脑袋,最后还是齐敬儒出面保下他的小命。
既然宋青时能活,她就不信,她救不下墨无痕!
心情大好,洒进屋内的晴光都带着好闻的味道。
可惜她这难得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先是胡伯仓惶来报,说楚廷赫散朝后向陛下求娶贺兰玉,被痛骂一顿,赏板三十,做停任处理。
胡伯话音刚落,丹朱又两眼含泪,一进门,泪珠子再忍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
姑娘姨娘她抱着四姑娘,投、投井自尽了
赶至楚府,柳姨娘平躺在地,白绸覆盖着她的尸身,腹部隆起,是那刚出生的婴孩卧在那里。
楚兰韵伏跪在地,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在她身侧,有一男子执伞而立,为她遮去洒落的骄阳。
那一身青色官服在光下鲜艳明亮,衬得他身形修长,眉目清雅俊秀,像个刚刚毕业的男大学生,多少有些稚气未脱。
难怪能把齐帝气成那样。
楚宜笑快步走到楚兰韵身边,宋青时看见是她,欲叉手行礼,被楚宜笑摇头制止。
楚楚
楚兰韵拉过楚宜笑的手,楚宜笑顺力下蹲。
初起骤闻柳姨娘噩耗,她是吃惊远大过心痛。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一年来相处时间也寥寥无几,且她刚穿过来柳姨娘就狠扭了她两下,那滋味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她委实对柳姨娘亲近不起来。
但当楚兰韵泪眼岑岑看过来,那悲伤仿佛从眼泪中生出藤蔓触角,无形之中探入她的心底,再回神时,脸庞已然湿润一片。
就像她在替原主哭似的。
楚兰韵自己还泪流不止,却伸手为她拭泪。
楚楚,姨娘早起还跟我说,秋凉了叫你我多添衣,还唠唠叨叨说眼看你就快要出嫁了,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添嫁妆你说,她怎么就
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呢?
嘈杂的脚步声逼近母女三人居住的小院,楚耀的声音夹杂其中。
动作快些,本将出征在即,赶快把这晦气的东西裹了埋掉!
小厮抱着草席便要卷尸,楚兰韵死死抱住柳姨娘的尸身不肯放手,楚宜笑直起脊背,将楚兰韵与柳姨娘挡在身后。
父亲这是何意?她沉声道。
楚兰韵哭喊着:父亲,姨娘伴您二十余载,为您养育后嗣,您连个身后的体面都不肯留给她吗?!
楚耀远远避在旁,生怕沾染一点晦气。
此毒妇怀灾星,令本将半载以来诸事不顺,能赏她一卷草席掩身,已是本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你还要作何!
听楚耀的意思,是把近半年来的所有水逆统统算到柳姨娘头上了。
可怜她只是生了个女儿。
若是儿子,楚耀岂会如此寡恩,连亲女都能骂为灾星。
有夫如此,产后不抑郁才怪!
好歹当年也选修过心理学课程,楚宜笑懊恼自己怎么没早觉察出柳姨娘的不对劲。
早知楚耀整日在一个刚为他诞下子嗣的女人前胡说八道,她撕破脸皮也该接柳姨娘出府别居!
宋青时也忍不住开口:将军此言,莫非太刻薄寡恩了些。
楚耀怒斥:宋大人毁我女儿清誉,还拒婚不娶,你又有何立场插手本将家事、指摘本将的不是!
楚兰韵向来孝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姐姐。
连日来受流言蜚语所扰,哪怕躲在家中,她也心神俱疲,母亲妹妹离世的双重打击更是让她迅速耗竭,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支撑下去。
宋青时见状,也不再跟楚耀争辩。
他收起纸伞,俯下身去搀扶楚兰韵,却被楚兰韵躲开,摇头说了句:多谢大人关心,你我清清白白,莫要因此留下话柄。
宋青时神色一凝,短短一句话,却有如千万只细小刀子刺入心间,密密麻麻泛起疼痛。
他今日拜访,为的就是流言之事。
近半月来他不知苦口婆心解释过多少遍,本以为流言止于智者,但没想到这世间智者鲜少、长舌却多,同一句话传过三张嘴,就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他越描越黑,眼见流言越传越离谱,从两人私定终身,演变为楚兰韵大门不出,乃是两人珠胎暗结。